我和我那一去不复返的知青男友（续）

肖卫红，我当年的知青男友。

自从那年我和爸爸灰头土脸地从肖家离开后，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嘴脸便时时在我的眼前浮现：恼羞成怒、凶狠狰狞。

我无法接受从甜蜜恋人到仇人的角色切换，大病一场后心灰意冷，别人给介绍的对象一律不看，每天就是埋头做活，从前活泼多话的我，一下变得沉默寡言，

三十岁的时候，我作为农村大龄青年，和小我两岁的现任老公结婚。

我老公名叫张顺财，论长相比肖卫红要好看些，大眼睛，白皮肤，只是个头没有肖高，整体看上去没有肖的气质好，身高也只有一米七十左右，和肖一米七八的大个相比，显得矮小、单薄。顺财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天到晚不吭气，你问他答，不问，人家从来不主动和你交流。想起肖卫笑逐颜开的种种有趣，和他在一起，感觉他整个就是一个闷葫芦。

我对他真是不太满意，只因年龄大了，受不了父母的天天唠叨，一赌气就嫁了过去。

但是，他对我是真诚的，是毫无私心的，这些，是我在相处过程中，从他的眼神中、从他的举止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的。

我发誓，一定要和顺财好好生活，为了他对我的这份热情和执着。记得结婚那天晚上，他曾激动地说：“我从小就盼望这一天，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终于娶到了你。”他承认，多年以来，他一直暗恋我、仰慕我，在他的心目中，我就是天上的月亮。

顺财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过日子绝对是一把好手。他心灵手巧，做啥像啥；人又特别勤快干净，除了不会做饭，可以说十八般农活，样样精通。

结婚之初我们的生活拮据、贫困，但他对我百般宠爱，我感觉虽苦犹甜。

经济上的改观来源于分产到户。生产队中的大锅饭结束了，顺财浑身使不完的劲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天不亮就起床，天不黑绝不回家。我们家的地总是比别人家伺弄得整齐干净，我们家地里的禾苗总是长得格外壮实水灵，秋收时，我家的粮食也自然要比别人家卖得多些。

地里的活儿他是主力，我在家里这边也不甘落后。我一边照料两个孩子，一边养猪养鸡，同时也要把房前屋后的菜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村里人都对顺财刮目相看，都说他好福气，娶到了一个能干的媳妇，带来了好运气。其实，这种说法多么不公平，是顺财起早贪晚的辛劳，才换来了我们的“好日子”。

其实，这种“好日子”是相对而言的，也仅仅是从当初的吃不太饱到能吃饱饭、从一年到头舍不得买肉到偶尔能买点肉解馋的变化，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讲远远不够。我要翻盖新房，我要让我的一双儿女都有好衣服穿。

我建议顺财去砖厂上班，家务和农活全归我。这样做的结果我确实很累很累，因为当年并不像现在这样普及机械化、科学种田，所有的活儿都是人工，但我心中有梦想支持，再苦再累我也能扛。

零花钱是有了一点点，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后来农贸市场开放了，我看准了在市场卖农用产品这一行，就和顺财商量去做点小生意，这下顺财死活不同意，说我太能折腾了，缺少本钱不说，万一卖不动，岂不要赔本吗？

争吵的结果是允许我干两个月试试。我拿出了家中珍藏的几十块钱开启了我的小商人生活。我起步的项目是卖菜籽，正赶上春暖花开，家家都要种菜，但有很多人不认小摊贩的东西，因为往年都是自己家留种子的。我一边卖，一边拿出很少的一点结余分发给身边的邻居和亲属。很快，我的种子发芽了、长大了，大家发现，用我的菜籽种下的蔬菜长势特别好，个大、茁壮。于是，一传俩、俩传仨，到了夏季，我的蔬菜种子只要到了市场，很快就被抢光。

这应该算作我的“第一桶金”。接下来，我张罗做什么顺财也不拦着了。走街串巷卖豆腐、建鸡舍养鸡、承包村子的烂鱼塘、开长途货车搞运输……那时是看什么挣钱就干什么，就是不断折腾，其中有赚有赔，总体还是赚大于赔。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在我的不断折腾中也一步一步得到了改善。两间破草房变成了三间大瓦房，从生产队分来的一头老黄牛变成了手扶拖拉机、28拖拉机、50拖拉机、小型货运汽车、货运大卡车；三个孩子都受到了高等教育，其中最后超生的儿子还考取了公费留学；从农村搬到了城里，买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我和顺财又分别买了养老保险。现在，我们都已经七十岁的人了，真的有些干不动了，还好，每个人一千多块钱的养老保险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积蓄，两个人的养老基本不是问题。

顺财这个人身子贱，闲下来就难受，总是想方设法找点活儿干。去年，还以69岁的高龄去劳务市场蹲着等活儿，后来被闺女儿子一顿教训，这才消停了几天。这么多年的操劳，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都累出了不少毛病，真的不适合体力活了。后来，孩子们看他老爸实在呆不住，就合起伙来，共同出资给我们买了一部小轿车，让我们负责接送孩子，没事的时候再在周边旅旅游游。

那天，我和顺财去学校接外孙子回家。眼看着一个个孩子出来了，还是没有我们外孙的影子。顺财着急了，要进校门里面看一看，被门卫拦住了。这时，正好校门内的一个保洁员出来倒垃圾，我瞧准顺财和保安拉扯的空档，随着保洁员走进了校门。那个胖胖的保洁回头看见了我，用很凶的语调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许家长进来。”

就在她回头用主人一般的目光看我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不是肖卫红的那位知青女友吗？怎么会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微驼的后背，满脸的皱纹，很不合体的衣服，还有，泛着淡淡的哀伤的眼神。我快步走上前去，条件反射般地喊出：“肖卫红，肖卫红。”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瞪大那双忧伤迟疑的眼睛：“你喊谁呢，你怎么认识肖卫红？”

她终于认出我了，有些惭愧、但又非常和善地拉着我的手坐在了校园的花坛旁。

她说，当年，她和肖卫红相继回城后，两个人都在工厂上班，工资挣得不多，但也好于当年的插队生活，日子过得还是比较稳定。后来，工厂的效益越来越差，开资的钱越来越少，然后又相继下岗，日子也越来越艰难了。在这期间，肖卫红要么窝在家里睡懒觉，要么出去喝酒打牌，脾气越来越大，累活脏活不想干，技术活、轻巧活又不会干，一天天地混日子。没办法，为了供孩子上学，她就一个人出来打工、摆地摊、开小卖店。后来，肖卫红在牌桌上认识了一个离异女人，经常夜不归宿……

“后来呢？”

“后来我一个人领着孩子过

，期间他又换了好几个人，都没有过长，哪一个女人愿意养一个懒汉呢？”

“他一个人过呢，现在？”

“是的，他在一次酒醉后，摔倒骨折，一条腿落下了残疾。现在一个人在三十多平方的房子里靠养老金度日。有时，钱不够花了，还要找儿子要点。”

……

和那个女人分手，我和顺财接回了大扫除结束的小外孙。在车上，我对顺财说：“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他说：”谁呀？”

我一五一十地学给他，他停了两三钟后说：“那个姓肖的，当年我就看他不咋地，也就是会耍点嘴皮子，集体单位上班还能混混，根本不是过日子的料。”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和顺财过日子从来没有过二心，但在内心深处，有时还常常想知道肖卫红后来的状况。今天，当我了解了他的现状后，心中又不自觉地多了一份同情和假想。

同情他的遭遇，假想如果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