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嘴”也有烦恼

他是个小人物,小得几乎将他遗忘。

倒是因为那年二嫂子家发生的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才令我又记起他---

那天,我在地里干活,看见二嫂子来了。

她的大脚板把路呲得“嘎崩嗄崩”响,老远都能听见。前头走,屁股后扬起一溜尘烟。这个女人,干活波辣,嘴头子硬,人送外号:“母夜叉。”

“小嘴真不是个东西!”“母夜叉”冷不丁一句话,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笑:“咋了二嫂子,他调戏你了?”“说哩啥话?他敢不?我撕吃他!”“母夜叉”瞪我一眼:“一个寡汉条子,谁家没有,他笑话你,谁家有了,他可憎你。做事不地道,说话不养人。庄上走一趟,谁抬举他?。”又是一番连珠炮似。

“小嘴”也有烦恼

刚想弄个明白,却见“母夜叉”屁股一扭,身影早消失在那片茂密的苞谷地里了......

“小嘴”是谁?

他叫王元三,“小嘴”是人们给他起的绰号。元三,光棍汉,五十浪荡岁,矬子个,五官不缺,倒是比例长得有点失调:上宽下窄的鸭梨脸上布满皱纹;小眼小嘴;鹰包脖子,虽说他的形象长得实在愧对父老,但他在村里的辈分高啊,一、二十岁的半大娃子得喊他“小爷”。平日里走碰头:“小爷吃饭了没?”“小爷,上地啊!”这样打招呼,元三听着心里像“弹三弦”般舒服受用,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就堆起了笑容。

人们当面“恭敬他”,背地里却叫他“小嘴”,“鹰脖子”。久而久之,连村里的小娃子们都知道他叫“小嘴”,而真正的大号“元三”却被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小嘴”咋惹着二嫂子这个“母夜叉了”?

这事得从前天说起......

那天晌午,村里升起了枭枭炊烟,一个陌生人走到庄当间,向在大路沟玩尿泥的小娃子们打听道:“喂,小朋友,元三住哪啊?”小伙伴们听了,一个个直摇头。来人又说:“就是小嘴啊,我找他有个事。”

“我知道。”这时人堆里,二嫂子五岁的狗蛋儿自告奋勇,屁颠屁颠领着来人,走到村西打麦场边,伸出满是泥巴的小手,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用稚嫩的童声喊道:“那,就是‘小嘴’的房子”。

大人当面不喊“小嘴”,那是讲究个“尊重”,俗语云: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可小孩子们不懂得呀,不管当面、背地,顺嘴就叫,“童言无忌”嘛。高兴时,元三听见权当没听见,可这一阵偏偏烦透了,容不得半点邪话。正站在门口的他,一听有人叫他“小嘴”,顿时,火冒三丈,脸上青筋根根曝起,“鹰包脖子”涨得又红又大,肺都要气炸了,比扒他祖坟都恼。他顺手惦把铁锨一蹦多高就撵狗蛋,嘴里不停地吼道:“你给我站住,谁家的鳖孙没教养,有娘生无娘养的,看我一锨不拍死你。逮着腿给你拧了。我长几十几了,‘小嘴’是你随便叫的?......你再喊个试试,看我不把你鸡巴割了喂老鳖,蛋子挤了喂老鹰。叫你长大讨不了老婆,断子绝孙......”

狗蛋吓坏了,哭爹叫娘钻进了一家柴火垛。

事后,二嫂子心里那个火啊:“瞅小嘴那熊样,人球不人球,树根不树根的。欺负个吃奶娃子,算啥球玩意?”几次想找元三理论,都被她男人拦住了。

元三也恼啊:在庄上赖好也是个长辈,成天没大没小喊他“小嘴”,这不是做贱人吗?长的不好咋的?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怨我吗?元三心里的火无处发泄,而更使他恼火的是:花钱从四川讨来的老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蹿了。跑的时候,还顺手牵羊偷走了元三藏在墙缝里的钱。他说:那都是他做生意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啊!

说做生意手里有俩钱,有人信。元三虽是个庄稼汉,但是也有些经济头脑,前几年农闲时,四处游乡卖过醋、卖过小磨香油;因为急功近利,还闹过不少笑话呢。

起先卖醋,一根扁担挑俩木桶散醋,四里八村吆喝着:“喂,卖醋啊,先尝后买,不酸不要钱啊!”几声吆喝过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围过来,这个喝那个尝。尝过之后,都说:“咦,这醋怪酸哩!”五分钱一提,或者一个鸡蛋一提,一天下来,卖的也不少,可白喝白尝的也不少。元三心想:得生个法把白喝白尝的损失补回来。生啥法呢?往醋里兑水,刚开始,往醋里兑生水,大热天的,当天兑水的醋卖不完,第二天醋的表面起了一层白膜,馊了,坏了,不能卖了;后来,有人告诉他,兑开水啊,把开水放凉兑到醋里。于是,元三如法炮制,可每次兑多少这个量掌握不住,总是水兑的多,到了四里八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嘴可尖了,一尝,纷纷撇嘴:“呸,你这是什么醋哇?连个酸味都没有,不买了!”听到这话,元三只好干瞪眼,挑起挑子,收兵卷旗。以后,不敢再往醋里兑水了,可已经是“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了,”没有多少人再买他的醋了。

幸亏元三脑子活,那就换个生意吧,这回卖小磨油。没想到小磨油也有人尝,啊呀呀,小磨油可比醋贵多了,咋办哩?又有人教他个法,把熬好的小米汤放凉,搀到小磨油里增加份量,并且叮嘱他要千万掌握好量。开始,元三也谨慎从事,慢慢地,控制不好量了,小米汤又加多了,小磨油自然也就变味了,而元三的生意终究还是做不成了。

这样算来,他手里能攒下几个钱呢?

说到“省吃俭用”这个词,用到他身上似乎名不副实。俗话说“庄稼汉大肚皮”,元三不但饭量大,屋里粮食年年青黄不接,老是东家借了西家借;“大锅饭”那阵子,生产队春节分猪肉,人家都是等到过节招待客人时吃,他是有了就吃,可不管节不节的;最有趣的是将整块肉放到锅里煮熟后,也不切片、煎炒、装盘,而是用刀剁一块就吃。有人问:“肉炒炒不是更好吃吗?”你猜,元三怎么说:“嗨,咱不弄那费事事,白管咋着吃,只要吃着得劲就中!”日子久了,人们都拿这些事当笑柄。

女人蹿了,蹿得无影无踪,连个念想也没留下。这种事,在穷乡僻壤,可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这也不能怪那女人,有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一个不会过日子,注定终身受穷的男人呢?

村口老梧桐的叶子绿了,又黄了。岁月在人们的不经意里流失。元三依旧年复一年地,生活在那间破败不堪的土坯房里。

多年后,我又回到了小村庄,却看不到元三和他那间土坯房了。也许,他已随着那土坯房,还有他的故事,从人们的视野里,乃至记忆里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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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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