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与贫困之间零零总总的故事

生活的担子还压在老张的肩上,老张的苦也是老张的乐呵,老张的奔头。老张并不寂寞,他与苞米对话,与山林对话,与小烧酒对话,与春夏秋冬对话,生机勃勃的山野里,老张不仅能找到自己的生活,无休止的农活也是能让他变得充实的唯一法子,他俨然一位琴手,用四季的音符与这岁月协奏,不卑不亢。

贫困户老张的故事
说话间老张就76岁了。老张生在这个村,长在这个村,老在这个村,连媳妇也是不远邻村的。在这个贫困村,老张是标准的土著,打爷爷起,他们就住在这个村子。在农村,老张这样的年龄还是准劳力。我和老张的结识缘起于精准扶贫,我是老张的包户干部。
老张是真正的大家庭, 八口人,俩孙俩儿俩媳妇加上老两口,小儿媳妇户口还在娘家,所以户口本上是七口人。我问老张娃们成家了为啥还不分户,老张说,老的在,家不能分。娃们能出门的,都出去打工了。现在的年轻人,回农村少了。我们自己也能挣点钱,维持个生活。老张这样的情况在这里比比皆是,山里人都是这样过的,无论家多大,老的在,兄弟一般很少分家,除非妯娌不睦,吵得过不下去,才会分开。老张在家里那是真正的大把头,说一不二,处事公平,还能帮娃们分担大头,所以这个大家庭还算稳当。
老张的穷源于大儿子的车祸,当时大儿子开车跑运输,一大家子人过的很有光景。后来一次车祸,大儿子命是保住了,但几乎成了植物人,没有自理能力,需要全时空的陪护。老张的穷在这个时候扎下了根。大儿子的药费要挣,孙子的奶粉要挣,小儿子的彩礼钱要筹。自己和老伴也不是铁打的,吃饭生活也要开销。老家的房子也因为给大儿子治病而没有能力翻建,到现在还是土坯房,这土坯房还是老张父亲在他爷爷活着时盖的,到现在也已经五六十年了,现在老张带着俩孙子住在这房子里。因年久日长,墙土也不再周正,房瓦不停地收拾,倒也能住。随着老张的年龄增大,上房修瓦的活也越来越难了。
因为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老张这辈子也没有住上自己盖的新房。现在他自己的新房也不盼了,盼的就是孙子能住上新房子。二儿子后来分户了,但孙子还留在家里。老张和老伴、大儿子、大孙子、小孙子住在一起,大媳妇好几年不回家了,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太好问。为分户的事,老张一肚子不满意,他始终认为,老人在,家不能分户。但不分户,大儿子无法得到政策扶持,这事让老张没有了办法。老张是个地道的农民,除了干农活,打短工,卖手艺,没别的本事,不常看电视,不会上网,不关心时事,现代点的事情,就是会接听电话。装在老张心里的只有三件事:农活,短工,打小烧,刷棺木。归纳起来实际上只有一件事:找钱生活。
虽然山里钱不好找,但老张从不待倦找钱的机会。每次见到老张的时候,他总是在不停地忙,用他的辛苦在满地里找钱,种花生,收苞谷,挖葛根,打短工,刷棺木,打小烧。一年四季里,总是在忙。老伴只能停在家里,照顾大儿子的饮食起居。其实老张的身体也不好,因先天性血管壁簿,用力时会流鼻血,眼睛也会充血,加上血压也不太好,年龄也大,虽然劳动技能可以,但体力不行,打短工的收入也不高,有时比小工子给的还低,但老张还是不嫌弃工钱低,有工就打,有钱就挣,不惜体力。话又说回来,毕竟七十多的人了,还能下地干活,上山打柴,招呼孙辈,在这个年龄,那算是好身体了。
忙,不停的忙,这是老张给我的印象。
有时候想想,老张的这些个忙,也是“闲”的。如果不做这些事,老张在村里实在没有什么事能消磨他的时光,当然我想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或者是说成了活着的习惯。生活的担子还压在老张的肩上,老张的苦也是老张的乐呵,老张的奔头。老张并不寂寞,他与苞米对话,与山林对话,与小烧酒对话,与春夏秋冬对话,生机勃勃的山野里,老张不仅能找到自己的生活,无休止的农活也是能让他变得充实的唯一法子,他俨然一位琴手,用四季的音符与这岁月协奏,不卑不亢。
两个孙子在镇上中学寄宿,学费餐费都不用交了,一周校车送回来一次,小儿子两口在上海打工,几年都没有回来,但也没有向老张要钱。在家里能给老张说话的除了老伴没有别人了,大儿子还需要精心照顾。七十多的老张能做到这些,在我眼里着实是个人物。真的很了不起,他把自己的生命活到了最大值。我甚至有点敬仰他了。
老张这些劳动的本事是老张童年时练就的。陈湾村山大人稀,地处沧浪山腹地,一山接一山,一山比一山高。秦岭南坡的植被,在温带季风气候的滋润下,哪儿都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深叶茂,溪水潺潺,环境好的没得说。放山就是这里人自小就练出来的本领。凡生活中的一切,除了盐不能自产外,其余的生活资料无一不可以在大山中寻取。这就是放山。山上有各种各样的野鲜:山笋,马头兰,韭白,水芹,山菌,地莲,猕猴桃,山核桃,板栗,葛根,黄精,土蜂蜜,大蜂蛹,神仙凉粉。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野兔子,野猪,狸,獾,山鸡。飞的跑的样样不缺。老张小的时候,就是跟着父辈,跟着村子里的发小,一起在这林子里乱窜,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寻找可以家用的东西。慢慢的老张发现自己有非凡的放山本领,胆大心细,就是最危险的取岩蜜的活计,老张也从未失手。
那个时候,农村的生产方式主要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开展生产活动。老张的心事也少,队长安排上工,就和大伙一起去干农活,放工就回家歇着,农闲时,就去放山,找山鲜。日子过得也算无忧无虑。生活嘛!也就是紧巴巴的吃个饱饭吧,不够的话就是放山找山野菜,放夹子找山猪野兔去补充。冬去春来 ,花开花落,老张的血液已经融入了陈湾村的山山水水,他非常了解身后这广阔的山场,林地,梯田。他知道有劳力就有好生活。就是那时候,三十多岁的老张和邻村的姑娘成了家,姑娘看上他也是因为老张的放山技术好,当年的聘礼听老张说是一头将近二百斤的山猪。也就是这个山猪,成就了老张这一世婚姻。山里人找吃的问题不大,但找钱就有点犯难了。放山找到的山鲜因不成规模,除了自己吃以外,变不了多少钱。最多也就是贴个油盐钱。那时候老张除了放山、种地、有把子力气外,几乎没有其它技能,随着两个娃子长大上学,老张的手头越来越紧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几年,老张是勤劳的,干完队里的活,又干自己的活,种菜、养猪、打牛圈,一年到头,无论怎么忙,都落不下几个闲钱,能包圆再能给一家人每人做件新衣服就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了。虽然家里还拉的有账,但忙忙碌碌一年,窟窿也没有拉的太大。拆东墙补西墙,紧巴巴的日子还能过着,虽然日子不爽快,但双方也都理解,没有怨气。这段时间,老张一家最大的快乐就是放山时的偶得,得到一只猪呀,兔呀,鸡呀,或者是蜂蜜呀!有这样的事的时候,一家人总会高兴,邻居也会凑来喝口汤。也算是这沉闷的生活一点调剂。
老张一年四季虽然很忙,但还是挣不来几个钱,维持一家的基本生活也很勉强。毕竟开销大呀,不简单的!
老张打小烧的本领还是在八十年代分产到户后开始学的,以前地力差,生产队地里收入不多,糊个饱都勉强。大包干分产到户后,种粮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余粮也多了,这个时候村里开始有人打小烧家里留着喝,后来因小烧是纯粮食做的,城里人也喜欢,慢慢就变成了庄户人除养猪以外,另一个增加大块收入的来源了。老张脑子好使,人机灵实在,打小烧的本领就是在这个时候练出来的。
有时入户,老张不在家里,老张爱人陪娃上村医务室。我们得空就会和老张的邻居攀谈起来。在村里,老张的人缘特别好,村里人一到冬天就喜欢打小烧,老张又是打小烧的把式。这个时候老张总是特别开心,平时的农活少不了要麻烦邻居帮忙,欠一些人情。打小烧季节里,老张在村里可是一个俏货,东家请,西家邀,像明星一样,就好像这小烧酒没有老张把关,就不是那个事,缺点啥!老张也很乐意,东家看看,西家摸摸,并像大师般的预测一下哪家的酒会怎么样。虽然也不全准,但大家都还是相信他。我问过老张,这个打小烧季节,你当大师傅,能挣多少工钱。老张说没有工钱,乡里乡亲的顺手帮忙的事,互相帮衬,要个啥钱呢!当然老张也有自己的私心,就是帮人家蒸酒,那头酒他是要带个半斤一斤的回家,因为帮忙,主人家也不介意。
老张这几年收入最大的一块就是卖小烧酒了,不知是因为他家头酒多,还是他技术过硬,他的小烧在四邻八村最受欢迎,卖价也是最高的,也就是比别人多个三块五块的。老张的另一绝在于他家有两棵大的拐枣树,一到秋天,他收了拐枣就可以打拐枣酒了,这玩意全村可只有他家独有。再加上拐枣酒的保健功效,这种酒很受欢迎,但这个酒老张是不卖的,他是用来犒劳自己的,要想喝这个酒,只能去老张家里喝了,哪怕没有菜,他也会给你打上半碗,山里人喝快酒,一般没有菜也是可以的。每次有人喝他的酒时,老张总是乐呵呵的,脸上一副骄傲的神情。这两棵拐枣树是老张的老大爷栽的。能喝这个酒,可是老张三代人的功果。我想这才是他骄傲的理由吧!老张吃饭的时候,也会喂大儿子喝点,看大儿子咂嘴的样子,老张那是很开心的,自得其乐!既便是家里有客,老张也不会顾及太多,大儿子的轮椅总是放在桌子边上。老张吃什么,也给大儿子喂什么。在老张眼里,大儿子就是个小孩,当然老张也会给孙子夹菜。这个时候的老张也是最乐呵的。他认为一家老小,能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最快乐的时光。
老张打的小烧换的几个钱,勉强够地里种子和肥料钱,放山的山鲜大多自己吃了,或者送给山外的亲戚了,种的粮留够口粮,再养两三头猪也就差不多了,养猪年景好点,能卖两头,再留头年猪,那就相当不错了。
在这个村子里,老张里外里也算个能人,但他这辈子怎么折腾最好的时候也只是让一家人吃个饱饭。想过上小康生活的愿望,在这个山村里,老张抖尽他放山、种地、打小烧所有的能耐,几乎通过大半辈子的实践,都没能得到实现。
老张熟悉这个山,熟悉这山下的地,知道哪块地种啥长啥,知道什么季节能挣到什么钱,什么时候山里会长出什么。他就像一个应时的蜜蜂四季里在这山里地里穿梭、生活。他很适应这山里的生活,也很惬意,但扭来扭去,总是在贫困的边上来回挣扎,老张在想,这可能就是山里人的命了。农闲的时候,老张也会把自己的山鲜和小烧拿到镇上或者是城里去卖,但搭上路费住宿费每次赚不到几个钱,卖给走村的二道贩子,他们把价压的很低,一点都不划算。老张在这山里,在这村子里生龙活虎,但一出这村子,老张就不行了,晕头转向,找不到北了。出去一趟,回来也得几天调理。一来二去老张也不爱出村子去了,最多到镇上去打点油盐罢了。
老张这辈子也不都是过得那样郁闷,也有风光的时候,八十年代初,市场经济慢慢活起来了,地也包产到户了,交完公粮就全是自己的了。这一下,老张劲头来了,也没有时间放山了,一心一意种地打粮,农闲时就上山砍毛竹卖到矿上去。不几年,老张不仅还清了欠账,而且还凑钱给大儿子买了车,在邻村矿上拉矿石,种的粮食也吃不完,养猪也用不完了。村里有人开始用苞谷打小烧酒,老张这时就开始了打小烧的故事。老张好酒,有酒生活就有滋味,就有乐子。不久他就成了村子里的酒把式。酿的酒卖到矿上,自己留点,也不愁销路,很快也能换成钱。这段时间是老张最快乐最光景的时间。老张很快就帮大儿子在镇子集镇上盖了房,接了大儿媳妇,大儿媳妇在镇子上开了一个理发店。小日子过的很舒服,小两口平时就住在镇子上,农忙时回家帮老张收庄稼,一家人城里忙,乡下忙。眼看盖镇上的房子借的钱也快还完了,因大儿子拉矿石每月都有进账,老张在四邻八乡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儿子开车,儿媳开店,自己种地,家境很好。同村的姑娘也愿意嫁给他家老二,老二的婚事就这样也办了,要知道,这在山村里可是大事,山里有很多男娃是不太好找媳妇的,本村的姑娘是不愿意留在本村的,都愿意嫁到镇上或是城里。还有的在深圳上海打工,最后都嫁到天南海北了,本村姑娘能相中老张家小儿子,与老张的人缘好和他家有跑运输的车有很大关系。老张能给儿子买车,搞这风险高的运输,也算是老张这辈子跨出去的最大步子了。当时很多人是不看好的。但拗不过儿子的主见,老张还是应了儿子的要求。
老张这一步应该说是走对了。不几年,老张打算把老房翻建一下,也换成个砖房,供自己和小儿子一家住。这时候老张也从四十岁的壮年走到了六十岁的老头。这二十年老张过的不再紧巴,也很有奔头。特别是俩儿子成家,操持婚事,是老张这段时间最光亮的事情。
可惜大儿子在一次出车中意外致残,再加上交通事故给对方的赔偿,把这个家又拖入了贫困的深处。为了给大儿子康复治疗,镇上的房子也兑了出去,大儿媳妇从此很少回家,忙于自己的生计,大孙子撇在家里。小儿子和媳妇和同村的年轻人到上海打工去了,小孙子也撇在家里。儿子指不上了,老张的年龄也大了,地也没有以前种的好了,种多了也收不回来,一部分远地就此搁荒。
这几年落在老张心里最大的事,就是大儿子看病的钱和俩孙子上学的钱,这负担让七十多岁的老张背在身上确实很难。亏得精准扶贫的政策,儿子的医疗费有了保障,两个孙子的读书问题也解决了,在镇上的寄宿制学校,一星期回来一次,学习也不用老张监督了,老师管的妥妥的,还有营养餐。一家人也都吃上了低保,生活也不用太过辛苦,基本是有保障了。
老张似乎又回到年轻时,拼吃饱饭的日子了,但那时拼吃饱饭是靠自己双手,现在吃饱饭靠的是政策。不仅如此,老张的小儿子通过易迁扶贫政策,退掉了村里的宅基地,直接在城里分了房,一家人到城里去住了,小两口一个种香菇,一个在小区里的织衣厂打工,两个孙子也跟着进城读书了,生活条件改善了很多。城里打工钱还是好挣的多,比村里强。儿子和孙子都过上了好日子,老张自然也就不操他们的心了。现在老家只有大儿子和他们老两口了。
老张不愿意进城,他要守着土地,守着大儿子,留在村里,种着地,过着过去的日子。这是老张想过的安适的日子,虽然不富足,但他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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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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