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文学：黄元标小说｜黑在美国

小说

黑在美国

作者/黄元标

老陶一个人坐在老年中心的娱乐室，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品着中心免费提供的咖啡，一副悠闲轻松的样子。

按说，这个时候老陶应该坐在娱乐室隔壁的食物发放室，而且每次他都是坐在前排位置，等候摸号，等候领取食物。这个老年中心是美国一个社区的教会办的，周二上午，周五下午每周活动两次。食物主要是富人、商家和摆地摊的农场主捐的，按到场的人头数，见多分多，见少分少，全部分完为止。老年中心规定，前来领取食物的凭护照或身份证，60岁以上的才能办领物卡，有美国本土人，有印度人，更多的是中国人。老陶就是其中一员，老年中心的常客。一米八的个子，英俊帅气，看神态根本不像古稀之人。他和中心的负责人艾文，一个特别肥胖的美国老女人混得烂熟，她每次进门，头一个打招呼的就是老陶，有时还会来一个拥抱或热吻。让所有在座的男士妒忌得要命。

可是，今天艾文一进场，和老陶打招呼，缺乏以前那种亲热劲。然后让翻译宣布一项决定，老年中心取消了老陶领取食物的资格。理由有二，第一，老陶每次都是坐在前排，屡犯不改，严重违犯了中心的规定。前面第一排座位只能是美国人坐，那怕是空的，其他国家的人都不准坐。第二，每次摸号，老陶摸到的都是前10号，怀疑他是否从中做了手脚。而他又常常把好的号换给了山东大妈，美国佬和印度人总是最后面的号，又总是待老陶他们挑挑拣拣领完后，后面的几乎没有挑选的余地。

坐在前排的老陶愤然起身，他想来个强烈抗议，但抗议有用吗？美国人霸道惯了。老陶沉默了一会，脸上坦然地和中国的同伴打了个招呼，我在娱乐室等你们！说完转身出了食物发放室。

山东大妈也愤愤不平地说，怎么会这样呢？莫须有！

上午十点半钟，山东大妈和老张老李他们都提着两大塑料袋沉甸甸的食物，来到娱乐室，山东大妈把一袋放到老陶跟前，说，老陶，这袋是你的，提着，我们坐车回去！

老陶扫了山东大妈一眼，毫无表情地说，老钱，你自己拿回去吧！我不稀罕美国佬的东西！说完，起身就走。山东大妈的儿子在美国罗格斯大学做博士后，儿媳妇读社区大学，她来美国是帮儿子照顾两个小孩子的。她本姓钱，山东人，大伙就“山东大妈，山东大妈”的叫惯了口。而老陶却不随大流，他老钱老钱的也叫得挺甜。

老张望着老陶的背影，摇摇头说，犟驴一头！

山东大妈提起袋子，跟着出了老年中心的大门。

老陶上车，一屁股坐在前面的座位上，闷不吭声。山东大妈他们都往后面坐。接着又上了十几位老人。片刻，老李说开了，老陶，赶紧坐后面来，前面是美国佬坐的！原来这辆大巴归属老年中心，专门用来送路程较远的老人们回家。

老陶挺直腰板，昂起头回答，我就坐这里，怕他个球！

老张赶紧说，等下胖司机来了会赶你的！

赶我，恐怕没哪么容易吧？谁说中国人就不能坐前面？当年我父亲抗美援朝就打得美国鬼子趴在地上求饶！老陶越发神气的大声说，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前排位置，心里作好了应对准备，等待美国胖司机的到来。

山东大妈站起来说，大家别怕，我们都坐前面去，看美国佬把我们怎样？她率先走到前面，挨老陶坐下。老张他们见状，也纷纷往前面坐。前面的座位全被中国老人占了。后面上来的几个美国老人也只有乖乖地往后面坐。这次颠覆了，彻彻底底颠覆了。

老陶非常感激地双手抱拳冲众人一笑，说，我们来个快闪怎样？大伙异口同声，好！

老陶又说，唱个歌吧！志愿军军歌。我来起个头。 雄赳赳气昂昂，一起唱！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雄壮的歌声飘出了车厢，艾文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拥出老年中心，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巴，她们不知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同车的外国老人虽然听不懂老陶他们唱的什么词，但都纷纷竖起大拇指，为这帮中国老人点赞！那几位美国老人脸上也感染似的挂满莫名的微笑。

挨到十一多钟，胖司机终于上车了，女的，除牙齿浑身上下全部漆黑，肉嘟嘟的肥臀塞满了整个座椅，一对巨乳几乎与手同时搁在方向盘上。她翻着白眼扫了老陶一眼，又扫了坐在前面位置上的中国老人一眼，嘴里“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老陶他们不懂英语，都没去理她。胖司机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倒是顺风顺水地把车上的人一个一个送到了目的地。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老陶再也没踏进老年中心半步。山东大妈、老张老李这伙朋友每次送来的食物老陶也一一婉拒了。他呆在家里除了做饭、接送上幼儿园的外甥女，就是和在家休息的女婿聊天，老陶的女儿随公司驻加拿大了，周末女儿自己开车回来。女婿不在时，他就带上钓具上河边钓鱼。女婿买的鱼具，缴了钓鱼费。老陶在国内是钓鱼能手，单位上组织的钓鱼比赛，冠军非他莫属。现在他不去老年中心，便重操旧业打发时间，每次出去钓鱼总是满载而归，有黄鱼、草鱼，最多的是鲫鱼，回家后他就忙着送鱼给山东大妈，老张老李他们吃，当然，送山东大妈的鱼最多最好。

这天傍晚，山东大妈窜门来了。刚进门就神神秘秘地对老陶说，老陶，老张回国了，今天下午走的，你知道吗？

老陶招呼山东大妈坐下，说，我当然知道了！老张发了微信给我，要我们都不要去机场送行。他说中央定了调，凡是在12月31日前回国投案自首的，一律从宽从轻发落。所以，老张这才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回国投案自首去了。他还标榜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

山东大妈说，老张怎隐藏得这样深？三年了，听说他黑在美国三年了！怎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显露？高人，真是高人啦！

还高人呐？高个屁，简直就是人渣！老陶发火了。

发啥脾气？人都上飞机了，要发火冲着天上发吧！还有一件事告诉你，这个月底我也要回国，半年签证到期了！我一个人回老家呆个半年再来美国，再来找你！山东大妈有点恋恋不舍的告诉老陶。

老钱，我黑在美国也一年多了，年底我也要回国，我俩国内见！老陶蛮认真的说。

山东大妈非常吃惊，忙问，你也是贪官？也赶回去投案自首？

哈哈哈哈，老钱，你瞧我像个贪官吗？老陶爽朗的大笑起来，反问山东大妈。

山东大妈只知道老陶是公安局退休的，老刑侦员。其他的就一概不知。

反正我不是贪官。有些事情我现在不好解释，回国以后再告诉你吧！老陶心中也有苦衷，他只能这样回答山东大妈。

山东大妈最讨厌贪官。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经常在一起的朋友原来都是黑在美国的贪官。老张投案去了，老陶也要回国自首，那老李老王老刘他们呢？究竟有多少贪官逃往国外？她狠狠地瞪了老陶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了。

老陶心里明白，老钱狠狠地瞪自己这一眼，包含了许多的爱，许多的恨，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失望。

望着山东大妈渐渐远去的背影，老陶自言自语的说，老钱，你放心吧！回国后我一定上你家说个清楚明白，让你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地的跟着我！

元宵刚过，老陶便风尘仆仆地赶往山东，准备把老钱接到自己身边来。老陶去年底带着女婿回国后，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女儿一家子也妥善按排好了，他便着急要去山东接老钱了。

他快步走到山东大妈家门口，就亮开嗓门大喊，老钱，老钱，我来了！

可是，迎接他的是摆放在堂屋的纸扎的灵屋，山东大妈的遗像摆放在灵屋前，陈旧的香炉里面插满了燃剩的香杆，几个苹果好像摆放了有些天，上面罩了一层灰尘。整个屋里一片凄凉寂静，还夹带灵屋的阴森。

老陶走上前，久久地凝视山东大妈的遗像，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三支香，双手紧捏毕恭毕敬地插进香炉。咽哽地说，老钱，你咋就走了呢？我们不是在美国约好了吗？回国办完事我就来接你。你千万别生我的气，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不是贪官。我是带了重任黑在美国一年多的。去年底，我终于把我家那个贪官女婿追回国投案自首了，胜利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你在九泉之下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念叨了许久的老陶，透过泪帘，似乎看见灵前的老钱正朝自己笑呢！

作者/黄元标 。江西省丰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