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李明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

题目:彩礼

在游客看来，苏州是一座美丽的园林城市和水乡城市，可在陈燕妮看来，这里不过是第二个深圳罢了。苏州是一个云集了1200家工厂的工业城市，作为一名女工，她来苏州三年了，甚至曾经一度爱上这个被叫做天堂的地方，可她没有时间去仔细欣赏这里的每一道风景。三年来，她像一枚螺丝一样被钉死在车间里，更像是流水线上的一枚产品，每天上班、下班、吃饭、加班，整个人没有了灵魂和语言。

这是冬天的一个早晨，闹钟响了三次后，她懒洋洋地摸到了手机，揉了揉眼睛关掉了手机音乐。跟往常一样，她喜欢站在窗前看一会风景，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看，不像老家西安四季分明，苏州没有冬天，楼下的两排香樟树像哨兵一样守在窗子下面，在清晨乳白色的薄雾中越发显得碧翠。不知看了多久，窗玻璃那张明艳的脸上闪过酸酸的一笑，终于可以自由了，今天是她最后一个班，班长不给离职单，她只有选择自离，这样她这半个月的班就白上了。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又挤出一个酸酸的笑，不过她心里的耻辱总算可以洗刷了。时间来不及了，她迅速戴上厂牌和那串结婚项链，还不忘朝镜子里的自己美美地看一眼，去他妈的彩礼，骂完这句她已经“噔噔噔”跑到楼下了。

走进车间，她一反常态地跟每位同事打了个招呼。今天的产量是72盘，也就是7200枚产品，完成任务可以拿到20块钱的超产奖，这意味着每生产一枚产品可以拿到2分钱的奖金。一想到那八万八的彩礼她眼前一黑，没有人知道她这三年是怎么过来了。回过神来一看，材料架子上的料盘堆的像泰山压顶。她深吸一口气，开机干活，车间的机器是24小时运转，她的工作也像机器人小黄一样，飞速运转在四台机器之间不能停，一停下准会传来班长那狮吼功般的骂人声。一盘料刚做完，她肚子疼，就把旁边的老张拉了过来，让帮忙照看机器。接着去了班长哪里填了上厕所登记表，在车间上厕所是要申请填表的，一个班上只能申请三次，老员工也得遵守这个。

晚上七点，陈燕妮比往常提前完成产量，去班长哪里交完料，她又闲不下来，就凑过去给老家一小姑娘帮忙。线长急匆匆把她叫了过去，班长劈头盖脸一顿骂：“怎么回事，你都算老员工了，自个做什么料号自个不知道啊”,说着从盘子拿起一枚产品戳到陈燕妮脸上:“你自己瞅瞅，你做的是B-15的料号，怎么做出来的全是A-15，不会是跟老张的料拿混了吧。”

陈燕妮没有回话，烧了一肚子的火去找老张算账。想都不用想，她跟老张是同时进的车间，“借机产卵”这种事老张不是没对新员工干过，可她万万想不到，他会对三年的同时做手脚。老张嬉皮笑脸打哈哈到：陈美女，这事不怪我啊，你自己再想想，是不是你上厕所回来，着急赶产量把料看错了，你眼睛不好操机也不戴个眼镜。

他不认账还罢了，但他不该拿陈燕妮眼睛不好来取笑。她刚进车间那会，被安排在品质检验的岗位，也是全车间最轻松的岗位，她眼神不好干不了看显微镜的活。几次找班长想操机，班长以她身体太小操机的重活都是男生干的为由，拒绝了她。后来她被安排打扫车间卫生，干了半年的保洁员。那年年底缺人，她才有幸被安排去操机台。今天这口气实在不能忍，她攥着老张的手说：甭说那没用的，咱找班长去评理。

班长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陈燕妮一番，又看了眼旁边委屈婆娑的老张，然后语气平静地对陈燕妮说：你们都是我喜欢的老员工，这么小的事就在车间大声嚷嚷，你没完成产量我也不罚你钱了，老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吧，就20块钱的超产奖，当是送给他女儿玩具了，这事到此为止吧，燕妮你要是再在车间大吵大闹，科长听到了扣奖金我可不管。

老张听后美滋滋地去了，还不忘回头对陈燕妮挑衅地笑了笑。这下彻底刺痛了她，老张这人八面玲珑，平时车间的大小加班班长给他安排的满满的，分给她的加班少的可怜，这他妈的是不公平。陈燕妮再也忍不住了：李姐，你说老张干的这是他妈的什么事，都是出来下苦赚加班费的，这事我今天不能忍，你给我个说法。

班长给陈燕妮让了座，拉着她的手说：“姐知道这是老张这混账干的龊事，年底了谁都想多赚点钱回家过年。你有委屈姐也看在眼里，可你得想想，他进厂是为给女儿看病的，你是年轻人经济负担轻，这次就当帮同事个忙，他家里穷，再说了你戴这条金项链也值三千块钱吧。

只见陈燕妮一把扯断了项链，金珠子满地滚。她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跪倒在地，三年来积攒的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在她脸上流成了小溪。这一下整个车间的人全震惊了，木偶一样傻眼了，时间停止了，只有机械手跟没事人一样摆来摆去。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呦，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啊”。陈燕妮站起来，疯了似的朝着地上那一小截项链狠狠地踩去，然后一脚踢了出去，着墙后的链子像金色的雨珠一样迸射回来。

女人一哭起来谁都会心疼，可谁也安慰不了。科长叫来所有的线长、班长和组长，让当着全班员工的面给陈燕妮道歉。这是一家美资厂，而美资厂是最重视员工人权的，科长刚在园区买了套学区房，今天这事要是传到人事组哪里他那十万元的年终奖也基本就黄了。科长把陈燕妮领回办公室，给她沏了杯洞庭碧螺春，俩人坐下后，科长满怀歉意地说：燕妮啊，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工作的失职才导致他们欺负员工。你们班长这人啊就是猪脑子，年底都进入产业淡季了，还他妈的一天天剥削员工，逼产量。这些过去就不说了，我虽然很少找你聊天，但每次进车间都看到你在认认真真地工作，是个踏实的好姑娘，对了，老家是哪里的？过年回家要是买不到车票，我批你半个月假。

陈燕妮手里握着纸杯，这会心里才觉着暖和些。接下来她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科长，她在老家订婚又退婚，男的个是没学历的包工头，一天到晚只知道跑工地，不是很心疼她。家里给人家还不上彩礼，男的经常带人来闹事。她不想父亲被侮辱，为了还彩礼就一个人进厂打工。她还给科长说了个小秘密：她上班戴了三年的结婚项链，一是为了防止男员工的骚扰，再就是一看到这条屈辱的项链，她才有力量完成每天的工作量。

这种事在农村见怪不怪，科长却被眼前这个瘦小的姑娘感动了，他不得不认真看了她一眼。科长也聊起了自己的故事和家庭，他也是从苏北的农村出来的，一开始也瞧不上电子工这份工作，后来他有了自己的职业规划，一步步从员工走到科长的位置。说完后从兜里掏出包东西寄给陈燕妮，她打开手掌的无尘布包裹一看，一粒粒金黄的，不就是自己扔掉的项链嘛。

科长给她添了些水，继续说道：你在苏州也待了三年，这里的发展也算得上一线城市，你还想回农村吗？厂子上班的辛苦你也有所感受吧，难道还在想着还彩礼吗？是该想想买房子结婚的事了，你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我就说说我的心里话，我觉得你跟那个订婚对象应该再联系一下，看他年后想来这边吗，彩礼钱先不还，你俩再在这里干一年回老家县城买套房子。那天晚上，陈燕妮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科长办公室的，直到回到房子，心里还在琢磨科长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陈燕妮已经拉着箱子来到了车站北广场，放眼望去，她忽然觉得进出车站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只有自己是形单影只，外来打工妹一个，这跟三年前来苏州的情景有什么区别吗？这么一想，她忽然想给订婚对象打个电话让接她，他要是不同意岂不是自取其辱。她又不甘心地打开手机自拍模式：手机里出现的那是什么村姑，说是网红女主播也不算自恋。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充满了自信，可他一个做装修的暴发户，会不会委屈了自己。就这样，女孩白皙的手指，颤抖着，停在了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作者简介

李明，临渭区三官庙人士，一80后小生。《红楼梦》爱好者，喜欢写自由网络化的文字。偶尔以笔名“菊岸”在网络平台发表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