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刘莉萍小说:悬崖勒马

原创者/刘莉萍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

渭南作家刘莉萍小说:悬崖勒马

刘莉萍,陕西渭南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陕西省素质教育研究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协副秘书长。曾有多篇文章发表于《华商报》《教师报》《渭南日报》《西岳》《三贤》等报刊。

【小说】悬崖勒马

这天气真无赖!秋刚露脸,红灯笼似的柿子还未尽显风骚,脸颊刚涂抹上红晕的苹果还没有举行一年一度的招亲大会,紫红的葡萄还蜗居在厚密的纸袋里……老天爷竟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还没完没了的,个把月吊着脸。

这些天下雨,德勤老汉蹲在房檐下,眉头紧皱,像几条轨道交错着。脸跟老天爷一个模样,哭丧着,堆了厚厚一层灰云。路上有人打招呼,敷衍两句,有时干脆眯上眼睛装瞌睡。他“吧嗒吧嗒”抽着卷烟,吐烟圈的间隙,从喉咙眼挤出来几个字:把他的,在我老马家头上浇尿臊。

上个礼拜天,总算没滴雨星,地里几亩苞谷没掰,可起了明水,进不了地,德勤老汉“呼哧呼哧”扒拉完一大碗红豆稀饭,告诉儿媳瑛子,说饭后骑电摩到渭城赶会。渭城周末旧货市场大型集会,地摊上能淘一些便宜且实用的家当。瑛子刷着锅说:“爸,那你把囡囡领上,礼拜天,让你娃也浪一浪。”囡囡一听,高兴地撇下筷子蹭到德勤跟前:“爷爷,快,吃完咱上会。”

雨后的天气有点像魔鬼,冷嗖嗖的,腿上的旧毛裤被风吹出去密密麻麻的小孔,膝盖钻心地疼。攥着车把的手有点僵硬。德勤心里打了退堂鼓,自己受冷不要紧,孙子囡囡才七八岁的,把娃冻坏了可咋办。想个啥辙哄哄孙子,打道回府,天晴了找机会再去。

刀响娃叫唤,想了就做。德勤老汉骑到路边停下来,搓着囡囡的小手:“囡囡,爷爷给你买玩具,你看,小手冻成啥了,改天带你去城里玩,咋向?”囡囡可能也冻坏了,没费多少口舌就说通了。

渭南作家刘莉萍小说:悬崖勒马

囡囡挑了个大号奥特曼,跟在爷爷身后出了玩具店。德勤抱了囡囡放在车后座,跨上电摩,急赤白脸地驶向家的方向。想到一会到家,热水烫烫脚,喝一杯热茶,不行再灌几杯“马尿”,咋样比外面冷冻寒天强。想着想着,心里也热乎了,话也多了起来。扭动着车把说:“囡囡,爷爷到门口放你下来,你给咱开门,我直接骑进去。” 囡囡爽快地答应。

到门口,车子没停稳当,囡囡就溜下去用小身板扛门,没有推开,撒开小嗓门喊:“妈,妈妈,快开门!”德勤骑在车上很纳闷,心里嘀咕:“瑛子跑哪里去了?”农村人都敞亮,白天在家大门开着,过路人一眼能看到后墙跟。有时去地里干活,拉下门栓,合上门,插上插子,也不锁,想干嘛就干嘛去了。有时走亲戚,不锁门,一出门就是半天一天功夫。谁家来了客人,也不岔生,也不回避,坐一起就谝,好像自家来了亲戚。

德勤撑好电摩,掏出钥匙,插进去扭了一下。咦,反锁着。反锁门干啥?“妈妈,开门!”囡囡用小拳头捶着门大声喊。德勤家的十二米平房距离大门只有三四米远,夸大一点说,晚上睡到床上,夜深人静时,过路人放个屁都能听得见。囡囡喊了这么久瑛子都没听见,会不会出啥意外?儿子在外打工,媳妇娃扔在家里,瑛子有个三长两短给儿子咋交待?德勤脑袋转动起来,不行,得想办法进到屋里。

爷孙俩惊动了隔壁王婶,王婶走出来在围裙上一反一正擦着手上的水滴,朝着德勤喊:“他德勤叔,进不了门,得是没拿钥匙,冷的,跟囡囡在我家坐会,瑛子刚才村长找了,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村长?”德勤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把囡囡小手递到王婶手里:“他婶,我有点急事,你先照顾一下囡囡,我把车放门口。”王婶拉着囡囡进门了。德勤看了看门墩石旁边的那块石头,想用石头把门砸开,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砸门,在这没有任何秘密的村里,会闹出动静。向两边瞅了瞅,转身向北,走向旁边的巷子,打算绕到后墙翻墙进去。他家后院有一片地,栽种了几样蔬菜,前几天瑛子去摘菜,说下雨时间长了,一堵土墙倒成半截子。德勤想等天晴了用院子里的旧砖头砌起来,家里能浑全些,不料雨精神成这怂样子。

还没走到巷口那头,闪出来一个男人,慌慌张张的,一看对面几丈开外是德勤老汉,迅速闪进另外一道巷子。德勤紧赶了几步走到巷子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德勤铁青着脸,把自己钉在了丁字口,耳朵里是村里的风言风语:“半个村子的年轻媳妇都和村长热络。”“你看外谁家媳妇,刚生了一娃,眉眼和村长还有一点像。”“村里壮实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老弱病残了,过个啥事真难肠,这次过事多亏村长张罗……”

德勤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村长和自己家有什么牵连,不知是因为坚定,还是自我安慰,他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瑛子那么乖巧,平时“爸,爸”叫的甜的。德勤背着手,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走到后墙根。可是,下过雨的墙根下,虚软的泥土上,有两行清晰的大脚印,延伸到水泥路上……

德勤老汉猛不丁打了个趔趄,稍息一会,才站直了身子。可脑门像用铁锤击打着,火辣辣地疼。心口也像有一张魔爪撕扯着,火辣辣地疼。肺要爆炸了,他狠狠地踩着那些脚印,想是要把谁踩得稀巴烂一样,却还是不解气。一口口恶气浇铸在他脚上,顺着凹凸不平的土坑传到脚下,被宽容无私的大地母亲容纳消解。德勤老汉稍微平静下来。他左右思量着:捶怂一顿?那就相当于在村子摇铃了,儿子被戴绿帽子,老脸往那里搁。忍下这口气?狗日的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幺蛾子。他又想,也许脚印是觑觎他家新买电器的小贼踩点留下的,德勤老汉很情愿是这一种可能。

渭南作家刘莉萍小说:悬崖勒马

德勤两手攀着土墙边的树,两脚换着,骑上半截墙头,然后两腿伸向里面,顺着墙溜下去,身后的土簌簌往下掉,屁股上沾满了泥土。德勤老汉也不拍,踩着蔬菜进了家。刚走到门口,瑛子掀门帘出来了,看到德勤杵在面前,神色慌乱,“啊?爸,你,你,你怎么从后面翻墙回来了。”“是,我试火一下,看贼娃子能不能进来。”然后用很奇怪地眼神看了瑛子一眼,表情也很奇怪。瑛子低着头,侧身让出一条道,看着公公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从自己面前经过。

这几天,瑛子出出进进总是不太自然,德勤真想抡几个耳光子,可看着囡囡总黏着瑛子妈妈长妈妈短的,只能狠命地抽烟,甚至把藏了许久的卷烟又拿出来,卷了一根又一根,也抽了一根又一根。人常说抽卷烟能化痰,德勤老汉却没有这感觉,时不时咳出一口浓痰,“呸”一声,又“呸”一声,尤其听到瑛子的脚步声,那一声“呸”更是有地动山摇的架势,听得瑛子浑身像筛糠般哆嗦。

德勤老汉想,咱不能当怂囊鬼,把怂村长日塌了去,村里谁家贫困户,谁家吃低保,谁家政策扶持,不定藏着多少猫腻呢,日塌了,说不定大快人心呢。夜里躲起来从后面给一闷棍,打得怂爬不起来。或者赶集买一瓶农药,趁人不备放到怂喝水杯子里,直接闹死。家里有一把藏刀呢,把刃开了,直接捅几刀……各种报复的方法像过电影一样,一一在德勤老汉眼前上演。血液在身体里加速流动着,他恨不得马上把刚才想的办法实施上一条,吐出心口的那口又浓又粘又臭的恶痰。他腾地站起来,想做个什么。“龙生子定乾坤,猪下崽拱墙根。”这时,父亲生前常念叨的一些话跳进他头里。“娃,咱干啥事都可以,一辈子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他开始盘旋,日塌了外怂,自己也得蹲南窑呀,哪一样干了,都犯了故意杀人罪。他想到在《法制报》看过一个案例,一个村村民抓住了个撬门扭锁的,把小偷打得半死,结果参与人都被拘留了。一辈子堂堂正正的,临老“晚节不保”、“马失前蹄”,在牢房里度过,自个日子难过不说,还让人指戳儿孙的脊梁骨。哎,咋个办呀。对,给上级政府反应,不是让他丢人,以后村里的留守妇女也能安生,保全一个家庭是一个家庭。他把卷烟在旁边门墩石上使劲捻灭,起身摸手机。

“爷爷,爷爷,我爸来电话了,说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囡囡跑出来摇着德勤的胳膊,用天真的笑脸对着爷爷:“爷爷,爸爸要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德勤手缩回去了,抚摸了一下孙子的小脑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高兴,高兴……”

“哦,爸爸要回来了,爸爸要回来了。”看着囡囡挥着小手高兴地跑进家门。德勤老汉背着手,走到村后旧麦场,圪蹴着抽了根卷烟,掏出手机,拨了儿子的电话,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

晚饭时,瑛子端了一碗饺子送到桌边,用蚊蝇般细丝的声音叫了句“爸”,似乎还有话说,又咽了回去。德勤老汉一直低着头,却好像长了一双天眼,嘴里嚼着饺子说:“有话就说。”瑛子停顿了一下,鼓了百八的劲开口了:“囡囡爸说他不回来了,让我带娃到他打工的地方去,他托人给囡囡联系了一所学校,说租一间房子,让我去给他们做饭。”“去吧!”说着德勤老汉站起端着碗,坐到门墩石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太阳破天荒出来了,气温提高了几度。德勤赶忙拾掇庄稼。瑛子帮忙把地里苞谷收回来,脱粒晾晒粜卖,又磨面蒸馍,拆洗家里的被褥和德勤过冬棉衣,踏辣子踏椒面,上集买了土豆粉条洋葱木耳一些耐放的菜,又让商家送了煤气和无烟块煤,安装了简易暖气。把能想到的全部安顿好,整理了行李包,给德勤留了一张银行卡和部分现金,带着囡囡乘班车到渭城火车站,坐上了南去的火车。

德勤看着瑛子带囡囡离开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夜里,躺在炕上,摸出手机:“同志,我给你们反映个事……”说完把吃剩的卷烟一扔,球,我大当年就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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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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