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邢福和作品:城里娃农村娃

原创者/邢福和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

渭南作家邢福和作品:城里娃农村娃

题目:城里娃农村娃

从小就听大人说,城里如何如何好,马路宽,架子车并排能走十几个,谁不挨谁。电灯亮,连煤油都不用添,晚上,再碎的虱,都能逮住。汽车快,呜的一声就没影了,会放屁,是香的。还有澡堂子,男的女的,脱光了跳进去,把前世的垢甲都洗了,出来那叫一个清爽,冬走三十里不冷,夏走三十里不热。饭馆子一家挨一家,想吃啥有啥,油货重,北门里人屙的屎,插根焾子能点着。城里人有钱,街道上的钱埋合脚面,一踏噗轰噗轰的。有本事到城里拾去,在村里逞能不算本事。老婆两个三个地娶,生的娃,能睡几炕,男的英武,女的水灵。就一样不好,茅厕少,你看走路腿夹夹的,日急三慌的,牙子咬得嘎吱嘎吱的,甭问,肯定是屎尿憋的。

做梦都想成为城里人,变成城里娃,即便不成,到城里逛逛,看看城里娃到底啥样子也行。谁想到城里娃跑到我家里来了,是大伯的原因。大伯是个能人。年轻时在王老虎手下当兵,在湖北闯荡多年,经多见广。日本兵滚回老家后他回到家乡,几年时间,把家里上百亩地,几槽高骡子大马,几十间大房折腾光了,当时落了败家的骂名,土改的时候,家产没了,老弟兄家挤在一个院子,评了个上中农,逃过了一劫,也荫及了我们后辈,回过味的人称大能人,大智慧。此后长期在队上当干部,人脉广,在城里包活的时候,和县文教局的干部交了朋友。

干部是沟南何刘人,老婆是东关小学教师,生了三女一男,实在没法照看,就将一个女儿交给大伯大妈喂养,拿西塬上的话说,是奶给了大妈,于是,我又多了一位堂姐。娃在哪里,大人的心就在那里,十天半月,干部叔,老师姨,还有那一帮城里娃都来看看,这就有机会见到城里人城里娃了。果如传说,确不一般。衣服虽不如想象的新,但式样时尚,就连衣服上的补丁,也是缝纫机轧的。白净、漂亮、灵动,光一人一副眼镜,就让农村这群土包子从头顶服到脚后跟了。尤其是那几个娃,一个个睁眉霍眼的,拿出来的玩具,都是机器做的,洋气!我们那时也玩玻璃弹子,也就一两个,早都磕碰成了麻子脸了,人家一掏一大把,明咕浪仓的,羡慕得老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转。也更坚定了去城里逛逛的决心。

渭南作家邢福和作品:城里娃农村娃

几年过去了,人家来接娃,来了几次,我堂姐都躲着不见,闹死闹活,坚决不回去,大妈日夜抱着堂姐哭。叔姨没办法,娃也多,就遂了堂姐的心愿。从此我堂姐就由一个金枝玉叶的城里娃,变成了一地地道道的村姑。不过倒给我们搭建起了一座城乡联系的桥梁,来往不绝,成了金刀割不断的亲戚。

机会等来了,一年冬季,父亲要到县城卖箔子,顺便给叔家送一些红苕、包谷糁。刚好星期天,我缠着去了,这是我第一次上县城。到了下午,又饥又渴,箔子也没卖完,先找地方寄存了,然后到东关小学送东西。

进门,叔出差,姨和娃们都在屋里。一间半房子,是用教室改作的。一间,其实是半间,沿屋脊隔了墙,一间房一分为二,两边住人。炉子、煤饼、案板等杂物都放在房檐台上,两张床,中间一道布帘子,我们一进来,立马显得拥挤。

见我们来了,一家人很高兴,热情地弹土让座,洗脸端茶。喝了水,准备走。姨不让,说一定要吃饭,摸着我的头说,娃第一次来,让娃空着肚子回去,这金疙瘩宝贝蛋子,十几里路哩,他妈还不心疼死,还不把我骂死,不行。我那时是真饿了,也想吃一顿城里人的饭。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也没再坚持。

姨捅了炉子,剥了两根蒜苗,在一个罐头瓶子取出一块油布,在一个黑瓢里擦了擦,放在炉子上,炒葱花。随着瓢里的吱吱声,香气飘出,直入肺腑。接着拿了一个铝锅,哗哗哗到了一壶热水,水壶是竹壳的。等水开的时间,姨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木箱子,取出一小撮挂面。我在旁看着,那一帮姐姐哥哥也看着。我心里在想,这那里是锅啊,比我家的项锅还小,就那一小撮面,都不够我一个人吃。

面煮好了,姐姐哥哥赶紧拿了自已的碗,姨说,“先让客人吃,站一边去”,姐姐哥哥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一碗汤面,加了葱花,调了盐醋酱端给了我,给父亲盛时,父亲坚辞,说刚吃过,小桥西头的红肉煮馍。城里人的碗小,就在大人说话的时间,我三锤两棒子吃完了,连汤都没剩,没感觉烫。给父亲的那碗,也要给我。比我大几个月哥哥要吃,姨瞪了一眼,“甭急,一会给你下”,大姐说,“少骗人”。我偷眼看,那个小锅里只剩下清汤了。

第二碗,也风卷了残云。父亲说,天不早了,我们走呀,赶紧给娃弄饭吃,有时间和他叔带娃上塬游来。说着就拉我出了门。

刚到院子,就听见大姐嚷,“就知道你骗人,乡里娃都能吃面,又给我们吃包谷糁呀,不行”。接着就听噼里啪啦声音和几个小孩的哭声。

我问父亲,咋啦,父亲说,“走”。拉着我出了学校大门。

在老城街,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小桥,父亲说,没吃饱吧?我说,不够塞牙缝。父亲说,红肉煮馍,走,国营食堂。

当然高兴了,我没吃过,不过听大人们说,美得很。其实就是大肉煮馍,几片大肉,自带的馍掰碎了,用肉汤冒上几次,漂一点红油,两毛钱一碗。父亲说,“能吃一碗”?“一碗?两碗都不够”。父亲没说话,取了两大老碗,掰了馍,放在一个小窗口排队,师傅拿一个夹子夹了,递出两圆铁皮牌子。一会功夫,听见叫号,我们的煮馍好了,那馍在碗里冒了尖,双手端了过来,低着头只管吃,中途还加了几次汤,还有少一半的时候,实在吃不动了,父亲接过去,倒在他碗里。

出了店门,下台阶有些困难,太撑了。没出城,上了两次厕所,虽然难找,还是能找到。回家路上,除了上坡,都是坐在架子车里被父亲拉回来的。

晚上问大伯,大伯说,城里食粮是定量供应,大人一个月才三十斤,小娃十八斤 ,还有一半是杂粮,唉,咋能够吃?我问:”啥是杂粮”?“就是红苕片、包谷、桃黍”。怪不到城里娃都瘦不拉吉的。“城里人房咋恁小”?大伯说,“就是那半间还是照顾的,你叔毕竟在文教局上班”。

头一回感到,城里娃也有不如乡里娃的时候,城里也有不如乡下的地方,可怜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下子也不觉得高大了许多,有力了许多。

村东头的大路上也偶尔过汽车,扬起漫天的尘土,不过也还在追着跑,闻那好闻的尾气,汽车跑远了,人也迷成了土贼,呸呸呸,唾几口,迷死爷了!后来好长时间,把汽车不叫汽车,叫迷死爷。也还梦想着进一回澡堂子。此后也去过几次城里,却不再畏畏缩缩,倒有点趾高气扬了。

一年秋季,姐夫来说要卖羊,让我和他村上一个小孩,牵了羊到县里的牲口市场。他和小孩父亲都在二号信箱干活,等中午收工,骑车直接去市场,这样可以省出半天时间,多挣半天的钱。 牲口市场在二马路和三马路之间的杨家寨,也就是今天北塘小学东边的大坑里。清早起来,我便和他出发了,到了解放路中段,也就是今天朝阳路口一带,四个城里娃,两个细高,两个瘦小,穿着单衫,撇着洋腔,挺好听,嘻嘻哈哈地总在逗我们的羊,开始我们没理,总觉城里娃可怜,没见过羊,稀奇。此后两细高的来了劲,想骑羊,我警告说,“别动羊,再动小心着”。几个货不光不听,还仗着人多,咋咋乎乎地喊,“咋!还敢威胁我,想打架呀”?说着就围了过来。

我们也悄悄做好了准备,把羊绳让了出来。“别骑羊”,我再一次警告。“就骑、就骑”。 “骑你妈的瘪”!打字出口,羊绳已经抡了出去,抽在一个细高个腰里。绳有点长,惯性又在小高个腰里缠了一圈,我猛的一拉,差点把那家伙拉倒,只听“妈呀”的一声,细高个扭头就跑。接着是第二绳,又一个呀的一声跑了。我的是铁绳,是用细钢筋一环一环链在一起的,一打一拉,对方又是单衣,谁也受不了。我伙伴的是撇绳,前边还有一个铁环,第一绳就照一个家伙的右肩打去,绳在肩头上落,环在脊背上砸,也是妈呀一声跑了。第二绳的对象是一个小瘦子,这东西腿快嘴软,没打着,边跑边喊,“我没骑你羊,我没骑你羊”。

也就几秒钟,四人落荒向北逃去。看看跑远了,又不甘心,远远地拿石子往过扔,也没个准头。我们拉着羊追,四个家伙没命地跑。那时,解放路正在改造,路上石子很多,一个人手只顾跑,脚下一滑,摔倒在一堆石子上,不等我们到跟前,那家伙连滚带爬,妈呀妈呀地跑,惹得路人一阵哄笑,“没怂相”。又是一阵石子,惹怒了过往行人,几声骂,四个家伙就没影了,直到进了市场,也没见露头。

两铁绳的战斗经历,二比四的辉煌胜利,确实骄傲了几年,在同伴中也英雄了几年,对城里娃的认识也提高到新的层次;洋腔撇得好,胆小,不经打。一回,见我和一帮伙伴吹嘘,大伯说:“娃,嫑张。你们突然袭击,人家娃没防备,吃了亏。你们啥都好?就没短处?我给你们说,农村人干不成事,啥原因?自私,贪心重,光抠小头,只知道自已,不知道别人。掌一点小权,挣了几个小钱,就不知道姓啥叫啥为老几。守财奴的守财奴,帽盖梢不挨脊背的不挨脊背,咋能长久?咋能发达?李闯王咋日塌的,进了北京,天天过年,不日塌才怪哩。娃呀,不好好念书,光知道耍,你娃今后要吃大亏”。

话是这么说,我们也似懂非懂,不过对城里娃的心理优势保持了很久,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知识青年来我们村插队。

渭南作家邢福和作品:城里娃农村娃

来我村插队的是二号信箱的知青,先后来了四批共四五十人。我那时高中毕业,在村上当团支部书记兼广播员,和贫协委员一起专管知青。他们的到来,一下子改变了村上的气氛,不仅带来了文明的生活习惯,也增加了村上的活力,促进了农村人思想行为方式的改变。说是接受贫下中再教育,反过来却给农村人开了眼,上了课。城里娃干活,开始有点笨,但两个月出去,啥活都能做了,不见脚手磨泡呲牙咧嘴了,也不见大伯大婶笑话了。我大伯说,咱庄稼活到有啥干头,全刮刮把式也就这几下子么,提耧撒籽茹麦秸,扬场能使左右锨,吆车能打回头鞭。你看咱这些知青娃,哪一样不会。有知识,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这些娃不是平地上卧的。

我们村古代都出了啥能人,典籍上无记载,口传的也无奇,无非出了几个力气的,食量大的和拳头硬的。和人打赌,将人门口的石狮子一手提一个,扔到村道,人家求饶,再给提回来,大气不喘。要不就是夏季场院翻碌碡,根本不用手,屁股一撅,碌碡要立就立,要平就平,脸不红气不怯。至于拳头硬的,其中之一就是我爷,谦和温良,从不显山露水。外出卖箔子卖芦席,有几次街痞给老汉要欺头,老汉知道自已手重,轻易不敢出手,气得没办法,就将拳在墙上打,一拳打倒半堵墙,吓走歪人而已,从没打过一个人。没听说出了啥将军大儒,甚或名生红旦。就是做生意的,什么张半城李半街的,声振川省,势压兰州也没听说过,最大是在西安三原有几间铺面。到了七十年代,周边的村子都排演样板戏,唯独邢家村落了后,尽管折腾了多次,还是以塌火下场。书记说:“咱没人嘛”!

如今不同了,咱有了知青。三队出了个贺素川,漂亮,泼辣,嗓音好,扮啥像啥,是公社宣传队的台柱子,也是当时西塬的明星,人追着看,到哪里都是一阵旋风。一队有个郭勇,继承了他爸的基因,他爸是二号信箱的领导,天生的就是个领袖人物,知识渊博,组织能力强。五四青年节,公社要搞歌咏比赛,书记和我都有点担心,怕丢了人。谁想到,一场比赛下来,竟得了第一名,彻底翻了邢家村搞不了文艺活动的黑锅。一队还有一个董安邦,天资聪颖,成天看书,爱鼓捣无线电。七七年我去了勘探队,他接替我当了大队的广播员。闲暇时间,竟然用一个空铁皮盒子鼓捣了一个录音机,虽然样式没有成品录音机精致,但体积只是当时常见的录音机的八分之一。还有袁海军、李春元、李春梅、张小民、石莲英、李文连、侯翠香、董庆邦、老柴、小刚等等都是活跃份子各有特长。行文至此,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形象,总 在脑海中闪现,也勾起了诸多的往事。高考制度恢复后,一大批知青考上了大学,反观我们,考上学的寥寥,即便后来参加了工作,也没多大出息,倒是应了大伯的话。

时间一晃数十年,安邦成了西安交大的著名教授,和春梅成了一家。郭勇在西安一家大企业当领导,成了一名作家,和莲英结成一双。庆邦成长为一名企业家,在临渭工业园干的风生水起。李文连参军进了侦测连,当了军官,据说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立了战功,成为战斗英雄。春元酷爱医学,当烧伤医院院长已经多年,经常为乡亲们服务,是知青们和邢家父老乡亲联系最多一位。其余的也都各有成就,和自以为是的我们相比,不谛天壤之别。

沧海桑田也罢,机缘巧合、命运捉弄也罢,城里乡里,城里娃乡下娃都在交融着,变化着,继承着,发展着。乡下人进了城,城里人下了乡。不管是上升为炫目的高山,还是沉降为坚实的大地,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谁优?谁劣?其实都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分子,各自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装扮着五彩的社会。

渭南作家邢福和作品:城里娃农村娃

作者简介:

邢福和,笔名千万里行吟,长期从事诗词创作,共创作诗词1000多首,以各种形式 ,发表700多首。创作散文、杂感等50多篇,发表30多篇。制作影视资料片12集。创作出版诗文集《千万里行吟》,参与编辑出版文史资料书《老渭南》、临渭区中小学地方教材《美丽临渭》等,《石鼓山赋》刻在了石鼓山广场石碑上。现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诗词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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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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