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九零》温情收官，追剧期间写了10篇文章。阳光之家养老院里的老人们，几乎都写到了，只除了她——桂婆婆。

之所以不忍写，是因为她的遭遇，跟外婆讲过的一件事，几乎一模一样。

桂婆婆是个可爱的老人，尽管患了“老年痴呆”，但性格温和，人畜无害。平日除了追着过三爽叫“狗仔”，就是跟着其他老人们凑热闹。

阳光之家的老人们，各有悲欢，或者跟儿女不合，或者感情受挫，只有桂婆婆终日乐呵呵的。但事实上，这个圆脸老太太，才是整个养老院里最悲惨的老人。“痴呆”成了她的屏障，让她得以停留在表象的快乐。

桂婆婆年轻时，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兵。跟养老院林院长是战友，两人一起上过前线，有过命的交情。林院长回忆说，桂婆婆最勇敢最沉着，是个心理素质很过硬的战士。

如果命运波澜不兴，桂婆婆会有个幸福的人生。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子孝孙贤。可一场巨大的灾难，改变了这一切，让那么坚强的桂婆婆变得疯疯癫癫，要靠“失忆”才能苟活。

锥心之痛，让她丧失记忆

桂婆婆的孙子狗仔，是她的心头好。退休后，她义无反顾扑在带孙子上。孙子爱荡秋千，奶奶就陪他去；孙子爱吃冰激凌，可妈妈不让，奶奶就带孙子跑天台上偷着吃。

中国很多老人，年轻的时候孩子是命，年老了孙子是命。桂婆婆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她爱孙子，甚至到了有点溺爱的地步。

可谁也想不到，命运会那么残忍地捉弄她。

有一天，桂婆婆照例带着孙子出去玩耍，结果一场突然降临的意外，让小孙子永远停留在了5岁。而且那场意外的原因，竟是桂婆婆的一时疏忽……

从那一刻起，桂婆婆的天塌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亮，都瞬间被扑灭了，只剩下黑洞洞的一团。孙子因自己而亡，桂婆婆要面对的是双份的锥心之痛。一面是失去最爱的孙子，另一面是如何在儿子儿媳前做人。

作为儿媳，自己的儿子因为婆婆的失误，从此阴阳两隔，这无疑是心口扎刀，天下没哪个母亲能理性对待。作为儿子，丧子的痛和老婆的怨，他同样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待自己的母亲。

尽管从道理上来讲，桂婆婆帮忙带孙子，是老辈的情分；从理智上来讲，桂婆婆是无心之过，应该被谅解。但是，人在面临难以忍受的折磨时，很难再顾及理性和他人，哪怕她是母亲。

有科学研究说，人在遭遇无法承受的痛苦时，身体会启动保护机制，比如遗忘。桂婆婆的大脑，就选择了失忆。她把锥心刺骨的那个瞬间，把面对儿子儿媳的那个瞬间，全部遗忘了。只有这样，她的身体才能活下来。

儿子的家，桂婆婆是呆不下去了。儿子把她送去了养老院，从此每月费用照付，老死不相往来，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桂婆婆受了剧烈刺激，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疯疯傻傻成了她的常态，只有偶尔闪回的片段，让她懵懂地在记忆的深渊里摸索。

她看见过三爽的时候，就想起孙子狗仔，从此过三爽就成了她的新寄托。狗仔长狗仔短，她在疯癫和迷糊之中，捡拾到一点残余的亲情和暖意。

一次唤醒，再次跌落深渊

阳光之家是个充满温暖的养老院，人人互爱互助。院里的老人们，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桂婆婆的伤疤。可偏偏来了个傲娇虚荣的胡梦，做事不管不顾。

胡梦跟桂婆婆原本也相安无事，可桂婆婆一次无心之举，摸到了胡梦的逆鳞。

胡梦是曾经的越剧名旦，风光过半辈子，老了之后风光不再，但虚荣不减。明明住进了养老院，还要跟老同事吹嘘自己在澳洲旅游，晒着太阳吃龙虾。

桂婆婆无意接起了她的电话，把真实情况抖落了个底朝天。胡梦恼羞成怒，跟桂婆婆争执起来。气急败坏的话赶话之下，她把桂婆婆心底那道伤疤，猛然撕开了。

她说：“你不是故意的就没错吗？你的孙子，不就是被你无意中摔掉的吗？”

桂婆婆的记忆，瞬间闪回。她惊恐万状，那可怕的画面再一次把她击倒了。她晕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送到医院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养老院长叶小妹，找到桂婆婆的儿子，告诉他母亲的病情危重。桂婆婆的儿子冷漠地说：“等她好了你再通知我吧。”直到桂婆婆出院，儿子一次也没露过面。连治疗费的纠纷，都是请了律师来谈。

叶小妹对桂婆婆儿子的做法，颇感气愤。她说：“没见过这么不孝顺的。”只能说，小妹到底是年轻些，没有经历太多人间疾苦。如果换角度在桂婆婆儿子这边，或许就会明白，他心里的坎一样过不去，所以对母亲，只剩下付钱养老这一项不带感情的“义务”。

桂婆婆醒来后，再次进入了记忆混沌状态。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幸。这个可怜的老人，与其想起全部真相，不如活在糊涂之中，至少糊涂不会锥心刺骨。

可她虽然疯癫迷糊，做母亲和当奶奶的一颗心，却从来没有丧失过。在无数记忆的碎片里，她依然惦念着儿子和挚爱的孙子。

正因如此，这位被命运狠狠摔打过的老人，才竟然期盼和寻找着痛苦的清醒时刻。

宁愿醒着痛，她在儿子面前长跪不起

桂婆婆趁门卫师傅没注意，跑出了阳光之家的大门。仿佛冥冥之中有个指引，她懵懂又急切地寻找着家的方向。

路上她不断询问：“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在跑了无数路，辗转了数班公交后，桂婆婆终于费尽周折地找到了儿子的家。

儿子家里，冷冷清清。儿子的脸，比冷清尤甚。桂婆婆下意识讨好着儿子，母子见面三分情，儿子也不忍她饿着，给她煮了一碗面。

桂婆婆走进卧室，看见了床头摆放的镜框，里面正是孙子狗仔5岁那年的照片。

桂婆婆的记忆，夹杂着风雨全部回来了。惊叫，哭喊，破碎……桂婆婆伏在地上，在儿子面前长跪不起，她哀哀哭着说：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们啊。你让我跪着吧，我站起来就全忘了啊……”

桂婆婆哭得肝肠寸断，那件不敢记起的事，时隔多年，仍然横亘在她跟儿子之间。尽管儿子已经人到中年，桂婆婆也已时日无多。那桩不幸，就这么蹉跎了数十年的时光。

桂婆婆的儿子，留老母亲在家住了一夜。这是从未有过的“恩赐”。尽管第二天，他还是把桂婆婆送回了养老院，但表示以后会回来看她。

没有把母亲留在家中，桂婆婆的儿子不孝吗？其实，他这样做，反而是明智的。

狗仔遭遇意外，已经成为刻骨铭心的伤害，母亲留下来日日脸对脸，对每一个人都过于残忍。原谅二字，说来简单，能真正释然，太不容易。

桂婆婆儿子对母亲态度的改观，并不是来自彻底放下，而是因为对“长跪不起”妈妈的可怜。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痛苦之外，看到妈妈的痛苦。那一刻心里漾开的些许悲悯，就是这对母子破冰的契机。

他们终于可以抱在一起，痛哭。犯错的母亲，不再是敌人，还原成了跟自己一样受苦的亲人。

文章开头，我说不忍写桂婆婆，是因为外婆讲过一个非常类似的故事。

外婆有个常在一起玩耍的老姐妹，也是在带孙子的时候出了意外。孙子在吃冰棍时，被卡住了。那位老人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可她的儿子儿媳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突然有一天，她的儿子儿媳做出了一件可怕的事……

人生无常，谁也预料不到无妄之灾。所以我们才要抱团取暖。家人的珍贵，在于可以共担风雨，但无奈的是，家人之间又常常相爱相杀。

惟愿人心多些悲悯，人间多些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