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聪：拔 葱

我乘车沿高速路北上或南下，看到平坦的农田里都栽了葱。连片的，现代化，安装了喷灌设备。有的葱地距离河道远，请挖机来在地中央挖一个池塘，用塑料布把池塘四周严实地铺起来，或用长长的皮管把水抽来注在池塘里，或干脆用大水车拉来水，放到池塘里囤积着，再利用简易房里的水泵提水。打开电闸，葱地里的喷灌龙头，水花四溅，织成密密的水网，飘洒在葱苗上。

本地的老品种葱，成熟时候约半米多高，长长的葱白，青青的葱叶。农村许多人家园子里都会种一小片，拔回来做菜肴的调料，用量并不多。可现在外地人来租地，或是本地人租地，一栽就是几十亩，几百亩，有的上千亩。初始的时候用大棚来栽，现在不用了，就这样露天栽培。我询问过种葱的人，葱种出来运往哪里出售？有的说供给方便面制造的厂家做配料，有的说销往广州、深圳沿海大城市，有的说直接拉到昆明去卖。

大面积栽培的葱叫红葱，也叫香葱。红葱只有本地葱的一半高，茎是红颜色的，生着细长的绿叶。种植周期短，两个月左右就可产一茬，一年可种五至六茬。那么多人种红葱，自然形成支柱产业，自然是有利可图。邻居是种红葱的人，他说：“栽一亩地的红葱，如果能卖到五六元钱一千克，盈利上万，还要说把各种成本投入除去。有的时候也不行，比如上一茬红葱种出来，卖给收购的老板，才一元钱一千克。请工来拔葱要支付人家一千克七角钱，剩下三角钱，一算账，蚀大本了。”我说蚀本就不种嘛，他告诉我：“不行，李老师，种红葱是做生意，如果每一茬都赚钱，那就吃不了用不尽。赚钱的时候你要种，蚀本的时候你还是要种。这市场谁估计得准确，你认为赚不下钱来的时候，种出来恰好卖得好价钱；你认为赚得下钱来的时候，种出来又烂市。”

栽葱的人一家一户，拔葱的人千家万户，特别是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许多生意都不好做了，连卖工也难。我雨中散步经过种红葱的地方，路边停着一长串电动摩托车，三轮车。拔葱的人中，有的三四十岁，有的五六十岁，竟然有一对八十岁的老夫妻也来拔葱。老板拒绝着：“老人，不是我不要你拔，我是怕你们跌倒摔伤了，我负不了这个责任。”老人说：“不要你负责，出哪事情，我自己负责。”说完硬是加入到拔葱人群里去。一大群男男女女，披着雨衣，穿着雨鞋，有的弓着腰，有的蹲着，在田间劳作。老板举把黑伞，在河埂上走来走去巡视着，指挥着。我朋友见了这一场景说：“这些人，有这爱来拔葱，下的雨也还要来。”我说：“你想，风吹雨淋，到处红泥巴，有谁会爱干这样的活计？是因为爱老板那几块钱，所以自觉自愿，心甘情愿来给雨淋，来吃苦受累。”

吃过晚餐，天黑了，路灯亮了，我坐在街心的石凳上纳凉。拔葱的男女辛劳了一天，得到工钱，老板开车从远处的村寨把他们送回来。女工戴着船形粉红色帽子是干净的，男工的草帽上也是干净的。可衣裳上、手袖上、裤子上、鞋子上却被泥土染成红色。男女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一端挑着两只叠起的粪箕，步履匆匆，各自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他们在夜幕中出去，又在夜幕中归来。出工的时候天黑，收工的时候也是天黑，去来两头黑，劳动的辛苦可想而知。

听一个拔葱人讲，干计件，手脚快的一天可挣钱百元左右。老常家夫妻两个，最高一天苦了238元钱。如果葱少人多，干半天活，或是干三分之一天活，挣得的钱就不多了。早餐不吃，午餐一定要吃，老板电话打去，餐馆的人开了面包车送来。10元钱一份，包你吃饱。10元钱的伙食费，这是干活一定要支出的了。有时是以天数计价，老板出的工价是，男工100元一天，女工80元一天。早7点开工，晚7点收工，吃饭给半小时的时间，连带休息。除此以外，跑一次厕所扣除5元工钱，老板在那里看守着。这样，工人干一天活，没有一个能拿到足额工钱，因为上厕所是生理需要，一天一次厕所都不上的人少之又少。许多人为了多挣钱，尽量不喝水，憋尿，实在不行了才跑一次。

拔葱的个中的艰辛，不是亲历者很少知道。昌老弟凌晨四点起床来，骑上他那辆老旧的电动车，跑出三四十里路到白水乡那边找葱拔。遗憾，在葱地边等到天亮，原本以为，一个都不来我就来等着，肯定可以多挣几块钱。老板来了，说拉葱的车没有联系好，今天不拔了。调转车头来金马乡这边找活计干，没找到。继续返回，来到丁合村，快10点钟了，有了。满葱地都是拔葱人，加入进去，拔到下午，挣得30块钱工钱，吃饭用了10块，跑一天劳动下来就剩20块钱拿回来。尽管只有20块钱，昌老弟还是很乐观，说：“在屋里闲着，伸手给谁要20块钱，人家给你吗？”

绰号叫金大侠的人去拔葱。夫妻两个，心厚啊。一下地，这块拔一片，那块拔一片，这块葱是我认着的了，那块葱是我做着记号的了，不准谁去拔，就他家婆娘汉子要拔。有一个女的，拔了95千克葱，看看时间还早，说拔足100千克再回去。就去金大侠认着的葱地里拔，准备拔5千克来添足100千克好算账。金大侠见有人拔他认着的葱，恶声恶气跑过去，抬起手就扇那女人一嘴巴。不得了，女人拿出电话，把这事情告诉男人。男人一会就拉了一车人来，抓着金大侠，又踢又打。你敢打我媳妇，我就敢打你。金大侠的媳妇，还有小姨妹，看看情况不对头，紧紧缠住那男人，金大侠乘机逃跑。回来睡着几天动弹不得，从此再不敢去拔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