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盘菜

做菜犹如人生，做菜的技艺由低到高，恰似做人的感悟由浅到深。做菜，做的是感觉，人生，活的是感受；做菜按部就班切菜、配菜、炒菜，人生循序渐进成长、成熟、老去；做菜讲究的是火候，人生把握的是机会；做菜各有各的味道，人生各有各的精彩。川菜泰斗曾国华，83岁重回厨房，老头上灶30分钟，一口气炒了8个菜，雪白的操作服上没有一滴油渍，真的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法国学者圣西门，生于贵族老时潦倒，他选择自杀，朝自己的头连开了7枪，最后一颗子弹从他的左眼打入穿出后脑嵌进壁炉的墙壁，他没有死，自己捂着蜂窝煤脑袋去找医生，老家伙又活了3年。对于平凡的人，曾国华的洒脱和圣西门的决绝，我们难以企及，但活在当下，感受生活就已经足够了。

学厨最初的功课是打杂，比如通炉灰、洗菜、做卫生等等，来的早走得晚，对于后厨的烈火烹油，活色生香，在其间的我只是个小角色或者只是一个看客，悲欢荣辱与我何干！偶尔走神，老师傅会吼“身上长骰（虱）子啦，磨皮蹭痒滴”，然后笑着在你屁股上猛兜一脚，那一脚，嗯！有力却不疼。……小时候，犯错被老爹摁在床边狠抽，就连躲闪都显得犹豫，出门大人常嘱咐的一句“别乱跑，快点回家”，人多的时候吃饭，会被集中在小饭桌，还记得“洗洗手，排排坐，大口吃，吃完才是乖宝宝……死孩子！又往哪跑！”

上学了，背着书包涌入校门，前面是新奇，后面是不情愿，坐在教室望着讲台，那个高啊！啊我额，一加一，总是盼着放假。揣着期末考试的卷子放假了，疯啊、跑啊，突然发现包包里是空的，于是就开始找啊！于是，小脸就变成了大花猫。……终于不用洗菜了，接下来就是手脑并用，记味型和配菜，川菜的味型有点像中医汤头歌，是入门的关键，什么“川菜正宗是家常，味压群芳有鱼香，地方风味是麻辣……”，最初记得有39种，现在何止百种喽！有了味型你就能配宾俏和原料了，比如白油猪肝就配马耳朵葱、姜蒜片、泡椒、白沙猪肝片、莴苣片和木耳。做熟了，看着出菜单子就知道是哪个服务员出的菜，一看菜单，胖妹嗖，人还不错，手指头多钩一绺肉。再一看菜单，啊，小红，挺漂亮就是不愿意理我们，多加点菜叶子吧！

我一直觉得墩子这个工种比炉子、凉菜、白案更应该得到尊重，相比炉子的性感热烈，凉菜的色彩缤纷，白案的精巧细致，墩子显得默默无闻，常听老师傅们说成都刀王，一块猪肚能片出8片，敬意溢于言表。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近千次，枯燥乏味，也许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到特有的乐趣，跳刀如爵士乐般的节奏，平刀片出薄如蝉翼的原料，直刀和斜刀秀出美丽的形状，圆圆的墩子就像比武擂台，用一把菜刀杀出个烹饪江湖。厨师长级别的都有一个制作考究的箱子，工具上百件，一把刀就值万把块，其实我们都明白，厨师工作一把菜刀一把雕刀足矣，箱子代表着他们的经历和地位。……初中没有用刀，用的是棒子，把教室的拖把、桌腿锯下来，一人一根出去打群架，说是打架，其实就是人多壮着胆子在马路两边干吼，天色渐暗就鸣金收兵，记得有一个学期我们拆了8张课桌，站着上了3个月的课。豆蔻的年纪对男女情愫也有了一丝懵懂，多年后和曾经的小伙伴讨论，大家最爱的还是校运动会女子100米，那些成长比较超前的女生在赛道上奔驰，胸部做同心圆般有节奏的甩动，仿佛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场外男生们沸腾了，犹如世界杯决赛兽棚区球迷一样狂躁，一边是少女蓬勃的青春，一边是少男噴勃激情，整个一部《丰乳沸腾》！

第一次上灶，心里还是有一丢丢的激动，刷锅、开火、炙锅、炝锅、簸锅、转锅，炒锅与炒勺齐飞，油烟共炉火一色，感觉自己像趴了几个月猫耳洞的士兵，终于看见山下成群结队的敌军，打开机枪保险，点射、连发，喷射的火舌发泄着抑郁多时的愤懑……操作一气呵成，菜品刀工细腻，火候精到，卖相甚佳，兴奋地端着这盘青椒土豆丝朝师傅跑去，他老人家捻了一丝放在嘴里，然后把手摞在突起的肚子上点着头，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灶上，总是喜欢把锅里搞出长长的火焰，这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先把原料向后移，锅的前端放在炉火微烧，之后再将原料前推，原料中的油、水被炒锅壁的高温气化，后被炉里上窜的火苗点燃，配合连续簸锅，漂亮的火焰就窜出来了。其实，锅内起火会使菜品变味，锅底的灰渣也会飞进菜里，影响菜品质量，是被老师傅们严厉禁止的。因为喜欢，我们还是会时不时搞出一两条火龙，这就好像一个玉面青年，非要留起小胡子叼香烟装酷的心态一样。当然，挨打也是难免的，紧随退去的火龙，传出的是炒勺拍到后背的闷响，还有我们呵呵的笑。说到炒勺确实是一样神器，一尺三寸白钢打造，前端刃口锋利，我亲见一位同辈用炒勺砍下甲鱼的头。勺背结实厚重，灶前水龙头把手经常被它打断。锋利与厚重，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在炒勺身上，却兼而有之且相得益彰。炒勺，可谓单挑群殴、杀人灭口之必备良器。

走过漫无天日的高中，迎来惨绝人寰的高考，我是被人群顶着冲过警戒线的，场面好像沙滩上无数只小海龟迎着朝阳冲向大海，着急，生怕落于人后。进考场第一件事是找厕所，里面人影匆匆却出奇的安静，出来踌躇了几步，我又钻进厕所，总感觉余兴未尽，做小弟的就是这样，平时大哥长大哥短的，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高考结束了，没有多少解脱的喜悦，却多了几分对未来的忧虑，高中是回不去了，下一站在哪混！车上，大家依然沉默，若有所思，终于，有一位同学说话了“我感觉今年的题比去年……”，我们都用同一种目光看着他，那目光好像在说“xx同学，你来，你过来说，我绝不踢死你！”，于是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