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医疗队跑的日子

刘爱玲
  如果我说我曾在乡下挂满玉米棒子的房子里做过三四次手术,你一定不会相信。
  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冬天,为了给我治病,父亲追着北京来的医疗队到了陕北一个叫转窑湾的地方。那支医疗队每年都要到革命老区巡诊一次,治疗那几年突发的小儿麻痹后遗症。父亲不知从哪里打听的消息,带着我直奔延安。但他并不知道医疗队具体在哪里行医,把我往宝塔山下的旅舍一放,给服务员交代一下,就出去打听了。有时候,父亲好几天才能打听到医疗队的去向,回来把我一抱,风雨无阻地赶过去。
  赶过去不一定能马上看病,还得排队,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陕北的冬天冷,父亲每天在外面跑,回来后袜子跟脚趾头冻在了一起,晚上脱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半天都脱不下来。好不容易脱下来了,袜子上还沾着血肉。父亲骗我说吹吹就不疼了,我就鼓着腮帮子使劲吹,他微笑着说不疼了,让我觉得自己很厉害。
  手术的前一天,主治医生会在我的腿上用圆珠笔画出要手术的部位,到了第二天才上手术台。所谓的手术台是村子里腾出的一间厦房,胡基垒就,麦秸泥墙,房顶人字形,上面铺上瓦。我往那张简易的床板上一躺,就看见房顶人字形的中间,一根粗壮的房梁上面挂满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一层层搭下来,甚是壮观。
  那时候,医疗队缺人手,只有简易床,也没捆绑之类的设施,常常让家长进去帮忙。几次手术后,主治医生已经认得我这个小姑娘了,等我上床躺下,医生就让我唱歌。刚开始,我还兴高采烈地唱红灯记中的《我家的表叔》,可等到一扎上针,就“哇”地大哭起来。那时打麻药不像现在,麻药起效慢。父亲看我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很难受,就说让我咬着牙。我很听话,使命地咬着牙,把嘴唇都咬破了,还是很疼,只好直着嗓子嚎,扭着身子一身汗。这时候,父亲的光头上也是一头汗,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身上。突然,他把头伸过来,说:“实在疼得不行,你就打爸爸吧,打爸爸你就不疼了!”
  可是,我怎么能打爸爸呢?在陕北,他吃的是从家里带的豆面锅盔,时间长了都长毛了,却天天走二里地为我端回一碗羊肉泡馍。就这样,再疼我都没打过我爸。
  手术后,我们拿几粒消炎药就回家了。那时班车少,路又不好,父亲就挡拉煤的大车,给司机买煮鸡蛋吃,让他开慢点,这样我的伤口就不会震得疼了。有一次,驾驶室坐不下,父亲抱着我上到了车厢。车厢里是一些大木箱,上面盖着防雨布。半夜下雨,父亲和我蜷缩在雨布下,但雨布是破的,到处漏雨。父亲抱着我挪腾着找不漏雨的地方,折腾了半宿,我却睡着了。醒来时,我发现父亲整个背都是湿的,光脑门上滴着水珠,我的整个身体却在他胸前热乎乎的,包着纱布的那条病腿也没湿。
  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30年了。每每想起小时候的这些往事,我都心酸得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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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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