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叶香

许久没有回老家了，趁着端午放假，早早起来，乘坐公交车回家看望独居的母亲……

闷热的车厢，人声噪杂。田野的麦子已颗粒归仓，陇间绿油油的玉米苗茁壮生长，远处的青山苍翠，天上偶尔飘过几缕白云，稀疏的蝉声时而响过耳畔。公交车停停、走走，就像年迈的老人步履蹒跚又执着。随着公交车的站点提醒，我知道，家快到了……

由于新农村建设，老家一年前已经拆除，母亲在镇上租住了两间房子一个人居住。下了车，拎着给母亲买的食品和蔬菜，几分钟的路程，就看到80多岁的母亲正在插着艾叶的门前张望，看到我后，躬隆着身子碎步向我走来。“不用花钱，我什么都有。”这是母亲时隔一个月和我见面的第一句话。

母亲唠唠叨叨地说张家的老太太去世了，李家的儿子结婚了，说不完的家乡故事，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离家久了，对家乡的邻里印象越来越模糊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断母亲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也许，母亲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便说：“我们去地里摘黄花菜和桃子吧？”我不置可否，只想着给母亲送些生活用品，就打算回城。母亲又说，“我前天到地里摘黄花菜，来回4个多小时，你看看，这是我刚晒的，一斤鲜黄花菜晒干才有一两重。黄花菜要隔天摘一次，我下午还得去。要不，黄花菜开了就不好吃了。”说到这里，我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从邻居家借了辆电动车，右髋关节换过股骨头的母亲艰难地坐在后座上，我们一路小心翼翼地爬坡过坎来到老家北的地里，地边的黄花菜迎着酷热的风招展，一簇簇、一朵朵，母亲一边摘一边告诉我摘黄花菜的方法。面对着30多株的黄花菜，我抱怨地说：“摘这点黄花菜，跑这么远的路，不值得，以后你别再来摘了。”母亲有些愠色地说，“这是10年前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栽的，怎么能不摘呢？！”

摘完黄花菜后，载着母亲下坡路过老家旧址时，整个村子已面目全非，昔日的老屋新房、树木街巷、鸡鸣狗叫、炊烟饭香已不复存在，只有孤孤零零几户人家提示这里曾经是个村落。村庄平整为一大片土地，已经流转给别人种庄稼了。母亲边走边告诉我，这里是大平的家，这里是小明的家……母亲指着远处一块地方告诉我，那是咱的家，我停下来，认真辨别，那个家，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建的，至今已经43年了，可现在再也看不到老屋石墙了，看不到28年树龄、树冠直径6米的老杏树了，也听不到母亲天天拉风箱的声音了……自从上高中离开村庄，多少年不曾好好审量久违的故乡了，那些阳光风影、那些老井石碾、那些流年乡愁，却每时每刻袭上心头，催我滋生些许感怀和念想。我知道，今后梦里出现的是曾经的故乡，不是如今的新农村。随着时光的流逝，故乡的印象渐行渐远。看到我怅然若失的神情，母亲的眼睛有些湿润。

来到老家南的桃园，说是桃园其实就10多棵桃树，这些桃树，也是父亲生前栽的。这些年，母亲年迈，无人管理，桃子在地里无拘无束地生长着，默默地开花结果，父老乡亲随便摘吃，母亲没有能力卖，也不愿意卖，执拗地说，地里有果子，能招人，让咱家的地里有人气。虽然没有好好管理，但桃子结得还是不错，郁郁葱葱的叶丛里暗红色的桃子挂满枝头，有的甚至压断了树枝，低垂在地上。熟透了的桃子落在地上，在夏日的灼烧下，散发出果酒的味道。

摘完桃子后，母亲又说：“咱去你父亲坟地里看看花椒树吧？”我知道，父亲生前在那块地里栽了两株花椒树，母亲可能是想看看父亲坟茔吧？因为新农村建设，村委会通知近期搬迁父亲的坟茔。由于土地规划的原因，路不好走，母亲从路边捡了个木棍权当拄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父亲的坟地。父亲的坟墓前，摆放着我历次上坟剩下的空酒瓶，酒瓶上的标签因风雨变得模糊不清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地南头的两株花椒树长势喜人，枝繁叶茂，一阵花椒特有的芬芳迎面而来，红色、绿色的花椒粒层层叠叠、一撮一撮的，犹如印花布散落的斑点。麻酥酥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掐一把花椒叶，清水洗了，剁碎，均匀地撒在面片上，揉完擀成饼，铁锅放些花生油，柴草烙出的面饼金灿灿、油光光，散发着浓郁的花椒香气。这时候摘花椒还是早了些，看着沟上沟下长满棘针的花椒树，我知道，母亲哪是留恋这点花椒啊，分明是怀念逝去已久的父亲！母亲明白，一旦父亲的坟茔搬迁了，花椒树也就顺理成章不存在了。

回到母亲租住的地方，母亲看着满头大汗、郁郁不乐的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父亲的坟茔迁就迁呗，埋在哪里都一样。”母亲年事已高，封建迷信思想还是有的，她也掂量百年以后自己在哪里。当然，老人家对国家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大政方针不了解，她不知道无论拆除久居的老宅，合村并居，还是父亲的坟茔搬迁，党和政府都是为了我们今后美好的生活。“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在这个传统的节日里，感悟着端午蕴藏的家国情怀。斯人已逝，我释然劝慰母亲：“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活一辈子，不要紧，一切都会好的。”

临别时，母亲习惯地给我带大包、小包，一边收拾一边说：“以后没事不用来，我身体好着呢，不用挂念”，并执意送我到公交车站点。望着母亲饱经风霜、沧桑的面容，我头不回地走向回城的路，因为我知道，背后一直有母亲不舍和落寞的目光。

公交车上，人声鼎沸。一群学生模样的孩子一边吃着粽子，一边叽叽喳喳讨论着考试的事情，看着他们洋溢着青春阳光的面孔，我猜想，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像小鸟一样远走高飞。缕缕粽叶的清香，心头不禁闪过：端午佳节粽叶香，艾叶菖蒲夏日长。欲问人间好时光？恰是儿女伴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