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农村户口

■皓月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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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农村户口真是香饽饽，但是我的农村户口却不得不甘愿放弃，不是因为我非要做城里人，而是我面对这样的乡亲父老时，真的是伤不起。

八九十年代的城市户口真是金贵得很，那时候我们的农村生活太苦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闹饥荒，偶尔哪年年景好一点，说不定就会赶上洪水，老话常说“蛤蟆尿泡尿都能把庄稼淹了”。艰苦的日子过够了，做梦都想成为城里人。城市户口代表着金饭碗，我们都称为“吃劳保”，不用风吹日晒，旱涝保收。想从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相当的难，一般都有以下几个途径：升学、参军、接班、结亲。到后来突然慢慢放开了口子，农村人可以有条件地购买城市户口了，那段时间，一大批农村人挤破头想方设法变成了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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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因为升学，要把户口从农村迁到学校去了，那高兴劲不亚于范进中举，心想从此我也吃上皇粮了。早上早早地起床，来不及吃早饭就骑着个破自行车往镇上赶，到镇上等了很久都还没到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徘徊于各个小窗口之间，看着各个科室的门上那个小小的牌子，心里的激动一波又一波。甚至都不愿意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就这么来回地走着，还不停地向大门口看了看。原本寂寞冷清的街道，早已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塞得满满当当，可是二楼的各个科室的门依然铁将军把门。偶尔来那么一个两个上班人员也是来去匆匆。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我要等的人还没到，实在等得受不了了才鼓起勇气跑去门口问了一下收发室的大爷，“热心”的老大爷告诉我说，我要找的人一般每天下午会过来一会，让我下午再来。千恩万谢后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跑去大街上买了两个烧饼一瓶矿泉水，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大口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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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依然晒得我头昏脑涨，偶尔有那么一丝凉风吹过，让我突然有了困意，往自行车边靠了靠，可还是不敢睡着，强打着精神努力让眼皮不要打架，不时得打着哈欠还不忘瞟一眼二楼的门口，那个门还是纹丝不动。靠在花坛边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也不顾背后的灰尘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远处的林荫大道上，一群白衣少年微笑着向我走来，消瘦的身材，发白的牛仔裤腰在皮带的紧束下都打个好几个折，显得人更加消瘦了。他们怀里抱着一本本厚厚的书，泛黄的书本显示出已经被多次翻阅，缓缓走过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可那股书久久无法散去。赶紧起身快步跟了上去，那群人像是会腾云驾雾，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没看到一丝踪迹，那一定是去教室的大学生，可是教室在哪里呢，还没跟进学校的门口，就被一个样貌凶残的看门大爷给拦住了，问我是不是学生，为什么不穿校服没有校徽，低头一看，明明我也是穿的白衬衫，怎么现在上身什么也没穿呢，我的衣服鞋子呢，正着急呢，看着大爷拿个棍子就从门卫室跑了出来，边跑边喊：抓流氓啊……眼看就要被大爷追上了，感觉胳膊被拉了一下，一睁眼睛，看见中午那个看门的大爷正在叫我“小伙子，你要找的人来了，就在楼上办公室，赶快去看看吧，要不一会又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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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爷的提醒，赶紧从怀里掏出录取通知书，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去。学着电视里看到的做法，轻轻地敲了三下军绿色的办公室门，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慵懒地抬起眼皮，示意我进来，赶紧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双手递上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并小声说道：“往学校迁户口，要开个证明”，他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接过通知书，慢慢地放在自己的面前，再一只手慢慢地打开。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反复小声读了好几遍，重复着这个不知名的学校的名字，然后再嘟囔着深伸出另一只手“现在什么学校都可以迁户口了，农转非就这么容易”？我赶紧不自觉了得摸了摸裤子口袋，面露难色地小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买烟了，我们学生不抽烟，就想不起来买”。
“介绍信”
“什么介绍信，我没有啊”
“就是村里开的证明，没介绍信，怎么知道你是哪个村的”
“我……那我回家问一下”
迅速地拿回录取通知书，一溜烟就骑车跑回家了。
母亲看我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头发上都是水淋淋的，就知道这件事我没办成，给我打了盆洗脸水，先让我坐下来休息一会，转身就出去了。晚上吃饭时安慰我说“我们又不认识人，在公家办事哪有那么容易，明天让你华哥陪你去吧，我今天跟他说好了，他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多，有关系，一定能办成，吃过饭早点睡吧”。
在华哥的帮助下，迁户口的证明总算告一段落。高高兴兴地开启了大学生活，心里暗暗庆幸以后就是城市户口了，再也不用跟那些人打交道了，一定要好好读书，这些人最好不要犯在我的手底下，到时侯让他们有好果子吃。时间证明，我这个誓发得过早了，脸被打得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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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毕业后，就加入了南下打工的大军。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实现当初的豪言壮志，忘记了出人头地“报复”当年不好好办事的老家人。在工厂里做了一名普通的工程制造人员，每天忙忙碌碌工作，辛辛苦苦赚钱，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老家县城安一个家，生活早已磨平了所有的棱棱角角。30多岁的年纪早已经变成了每天关注柴米油盐油腻大叔。
突然有一天早上，刚在办公室坐下就接到一个老家的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接听后得知是我们村里的干部打过来的，说了半天才弄明白。村里的干部告诉说我就两个户口，现在需要注销一个，让我尽快回老家办理。刚听到这个消息，脑子突然懵了，有一万种想法突然涌现，各种选择和结果在脑子里不停地打架，甚至想到了晚年农村的养老生活，有房有地养鸡养鸭，种菜钓鱼劈柴喂马，每天在温暖的夕阳下，悠闲地聊天品茶，好好犒劳一下一生辛苦劳累的自己，邻里关系的繁芜复杂早已抛之脑后，肥沃清香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魂牵梦绕的故乡让我想起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虽然保留农村户口意味着目前的工作档案，社会保险等统统都要做重新的变更，但是我还是立即做了决定，我要重回故乡，再次做回真真正正的农村人，只因热爱那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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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出个工作不太忙的时间，带着美好的梦想匆匆忙忙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到家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直奔办理户籍的乡镇派出所。看起来老家发展的还是不错的，原来的旧办公地址早已不复存在，一幢崭新的办公楼里一排整洁的办公桌前坐着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常的询问，正常办理，人不多，可是还是要等 ，说是队长到县城开会去了，不知道几点能回来，还是让我在外面等一下。北方的深秋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加上舟车劳顿，等到下午4点左右了，还是没等到领导的回来，在原本是自己家乡的地方，却感觉如此无助，跟两个漫不经心的小伙子打过招呼，又急忙赶车去了县城的家里。第二天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又赶紧坐车去派出所，一个多少时的颠簸又来到了两个小伙子的面前，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还是一样的回答“队长不在，要等他回来才行，先到外面等”。无精打采地漫步在噪杂的小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乡邻或者正在为了一件农具面红耳赤或者热情地聊着家长里短的事。临街的小吃铺里飘出饭菜的香味，这才让我想起已经大中午了还饿着肚子。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面之后又赶回了派出所。实在在街上逛得有点累了，坐在派出所过道的地上，想靠墙休息一会，美好的农村养老生活也许现在早变成了幻想，没有了夕阳，没有了菜园，更没有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的只有秋日午后的一身凉意。喝了点水后就起身朝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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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谈到农村户口时已经是最近几年了。因为老家大建设，几亩薄田几乎都被修高速公路、铁路给占去了，没有占去的大多也被征收做了统一管理。现在的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次经过乡镇派出所时，看到相关事务的办理也像城里一样，有了集中的窗口，工作人员也都穿上了规定的制服。可是我的农村户口再也找不回来了，同时失去的还有我的“夕阳西下，劈柴喂马”。

别了，我的农村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