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功九段

她,睡功九段

她,睡功九段


作者/时兆娟

她,睡功九段


睡功九段


我一直觉得,48年前那个夜晚,我是被南村那个包裹过很多条新生命的收生婆从我妈那个温暖的肚子屋里给硬拽出来到人间的。脑补那个场面,应该是这样的:

这是个新月如钩的宁静秋夜,晚凉如水,唐朝李白抬头看过、宋朝苏轼赤壁沐过的那些月光,兜兜转转转到了我家的三间新茅草房外,慈悲地从我家的木棍窗户岔里微弱地洒在睡在窗根下的我妈的大肚子上。

忙碌了一天的我妈很疲惫很烦躁,你说这硕果累累颗粒归仓的金秋时节,鸡鸭都长肥了老鼠都追膘了,新翻的土地都洋溢着期待耕种的气息了,拉犁拖车的马牛都累得“呼哧呼哧”勾着头睡着了。

盼望着生一个男孩儿的我妈也焦躁不安了:已经躲在肚子里混吃等喝了九个多月的这疙瘩肉也应该出来了,长得肥实实厚敦敦的这疙瘩肉应该是个扬长种地的好手,可以替她扛下好多的活计。

于是,也等得烦头巴脑的我伯就“蹬蹬蹬”跑到南庄儿请来了他唤做“妗奶”的老接生婆。那接生婆就裹着她的一包子收生工具来了,指东指西又让我伯烧了一锅开水准备着。我伯怀着将要见壮牛犊子的兴奋,晕头转脑地来回忙活。

我当时睡得小眼迷离,涎水正流着我托着的下巴颌,突然觉得被谁推了一跟斗。我蠕动小嘴,刚想呵斥:“别乱,瞌睡”,突然间头皮一紧,我居然就来到了人间。

我为美梦被打断而七窍生烟,我气得“哇”地大哭一声 ,我紧紧攥着拳头狠狠捶出,谁知拳头却捶在了荡荡的空气上。

我撇了撇皱巴巴的丑嘴,生气地翻了翻小白眼珠,也看见了窗外的如钩的弯月牙,脑子一混沌间,我听到接生婆那夹杂着复杂感情的一声判断:“是个妮子”!

她,睡功九段

图自:微博@橘小野


妮子不妮子的,也没太影响我伯妈对我的爱。

两个成年人,接受重复一次的不理想,应该也还在他们的承受区间。我上树翻墙,下沟摸鱼,撵鸡子打狗,扣泥巴摔“哇呜”,皮实实地长大了。

我对排在我后边来到我家的兄弟妹子们都还能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永远也不能睡个够够的觉。

且不说寻常的日子里每天是被“踢流嘡啷”的各种撞击声给惊醒的还是被我妈那高分贝的嗓门给吓醒的,单单是每年麦收时节的早晨,就让人无数次地懊悔,这人间真是来得太早了。

那是一个个薄雾淡淡的初夏,单薄的光片举着亮刃,怯怯而勇猛地去切割夜晚的宽袍大袖,露水凝在草尖尖上,成了一个个透镜般的圆珠子,凉意把皮肤激出一层细细的疙瘩,一种叫着“割麦垛垛,割麦垛垛”的可恶鸟儿“扑棱”一声便撕开了天地混沌,犹自不息地撞响一个个村庄时令的响钟。

我双臂交叉,抱着自己的胳膊肘,缩着快要矮进胸腔的头,半睁不睁地斜乜着发涩沉重得要粘住的阴阳雌雄眼,跟在我伯拉着的那辆钢珠“刷儿,刷儿”发响的架子车后,踩着一个个泥巴刚硬的牛蹄坑,走向那铺天盖地的、漫山遍野的,风抚摆动如绸的万顷麦田。

那一时刻,柳树枝条拍过我的肩膀:“再睡会儿再睡会儿”。我顺手把耷在我肩上的枝条往后一甩,紧走两步撵上我伯那上面摆着车护仪、刹车绳、磨得锋利的镰刀的架子车,栽一下头,再睡一眼。

她,睡功九段

图自:微博@橘小野


为了摆脱这永远睡不够的人生困境,我在我伯“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长立志”的耳提面命教诲之下,树立了人生的大目标,来到离家八里的二郎庙街上中学。

学校里挂在碌辘井旁大槐树上的那口铁钟,总是在我睡得正香的梦中“铛铛铛铛铛铛”地把人刺挠醒。

我们从一长溜排在地上的苫子铺上,探出毛烘烘乱糟糟的睡意朦胧的头,在笼罩着鸡娃炕般的气息中趿拉着鞋,端过前一晚从河里舀回来放在窗台外饭碗中的凉水,相互“激灵灵”地浇破了正在形成的美妙妙的梦壳,惶惶赶往教室,在那些抢在课桌上睡的、没抢到课桌只能铺在角落里的男生们卷苫子、叠被子的慌乱中,开始一天又一天“呜哩哇啦”的读书声或者“一、二、三、四”的跑操声。

那些亏欠我的瞌睡啊,那些在课堂上也忍不住想写续集的梦的连续剧啊,那让老师一个个粉笔头掷过来都没打断的念想啊,那些在同学们哄堂大笑中还癔癔症症的光阴啊,总而言之,统而言之,终于让我在课桌斗里铺开了芳草地:我把头往桌斗里一伸,瞬间便能入梦。

那柔软的桌斗板,那恰恰覆盖了我的小身板的黑暗的角落,那成全了我的人生渴望的斗中天地,个中美妙难以言传。

以至于许多年后,同学聚会,调侃我的理由只有一条:几乎没有见到学习过,整天把头扁在课桌斗里睡。亲爱的老铁们,难道你们不能把当初的一幕加些想象的花边,认为我正在斗中的黑暗世界为人生暗暗蓄劲吗?

像我这么一个连睡觉都深爱的纯女生,连一张男生的字纸条都没有收到的纯真女孩儿,就不能给涂一点微弱的人生亮色,满足我在回忆起青春岁月过往的时候,嘴角也能留恋地浮起一个笑纹吗?

她,睡功九段

图自:微博@橘小野


做为我的人生知己,老张洞幽察微地觉察到了我这人生唯一难以填满的欲壑。

二十多年的从亲密无间到睡在隔壁的兄弟,老张在无数次的或主动或被动的迎战或挑战竞赛当中,毫无悬念地一败涂地,司空见惯无可奈何地见识过这样一幕幕:

彩霞满天朝阳初升的日子里,我翻过压了一片席印子的脸,抱过被子蒙住太过刺眼的亮光,“呼噜呼噜”的声音甜美地响起来;

“滴答滴答”春雨潇潇的日子里,我背过睡得太久有些困倦的身子,勉强睁开松弛的眼皮,斜一眼即将铺满房间的七彩光线,转瞬便掉进“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旖旎美梦之中;

寒冬缓缓下沉的清冷晨光中,我蜷蜷放在再次插上的电热毯上的腿,一个暖暖的浪头打来,瞬间便淹没在一波一波的美妙中滑向了梦海最深处,一边滑一边大声疾呼:“不要喊我,不要喊我”……

我比较遍人间,把自己的睡功勘正在“九段”层级。在睡林界,我还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像我这么纯粹、无他、唯一的“睡功九段”高手。

每当有人讽刺我、打击我、奚落我、笑话我“不会吃不会穿,你的人生到底图个啥”的时候,我总淡然一笑:“姐的境界你不懂,不懂。姐的睡功无人能抵,天下第一,睡功九段。小样……”扔给他一百八十八个白眼。

这些个“不能与语冰”的夏虫,偏要想与我论个高低:“我睡功十段”。你不懂,你不懂,哪里会有十段,九为层级之端,九九便要归一。YOU服了我?那头偏是不服:“我睡功超九段。”大有不压一头绝不收兵的强硬。

别拉我,别拉我,让我与她一决高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姐的“睡功九段”谁人也别想霸去。别把我扣子拽崩了,我要与你华山论剑,我要与你决战到底你雌还是我雌?

一阵倦意袭来。且慢,“一万年太久,只争瞌睡,”我先睡上一觉,世路漫长,唯有瞌睡不可辜负。急啥?

醒来再论!(2021.5.25夜10:01于工作室)

*作者︱时兆娟:南阳市作协会员、二月河文化研究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南阳市三八红旗手,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方城县第十届政协委员,方城七小教师。「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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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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