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十二年，我依然很想他

作者/黄敬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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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与端午的情愫，绵延至上千年。古老节日是传承古老文化的载体，吃粽子，赛龙舟，熏艾叶，挂香囊等，似乎成为中国人过端午的集体意识。

儿时，对端午的意义懵懂寡识，唯一激荡起心中那股泉流的，恐怕只是眼馋着锅里咕嘟着的粽子以及念念盼盼的端午假日。

而如今，热闹的红花、绿草纷纷登场，春满大地后迎来的初入暑热，端午的所有记忆与情感，都和随风而逝的爷爷有关。

爷爷走的那天，恰逢端午节，中午边，他还满足地吃了两个粽子，然后，饶有精神地背靠着墙小憩。午后的余热还在麦收后的忙碌中弥漫，当奶奶踮着小脚，兴匆匆地想告诉他今年又是个丰收年，才发现爷爷不知何时已不在人世。

慌乱、恐惧、悲伤、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持续了三日的端午假期。“坐着离开的人，阴间里不会遭罪。”奶奶说，我用手擦了擦奶奶脸庞的泪，真希望如她所说，一向体弱多病的爷爷能免受疾病之苦。

大伯和父亲将爷爷抬至客厅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随后忙碌着丧事的举办。我与哥挽着奶奶，呆立着，茫然无措地看着人流涌进客厅，离开客厅，哥叫了声“爷爷”，我也叫了声“爷爷”，没有听到回应，那个时候，我才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我明白了，人在极度恐慌与悲伤时，大脑最先呈现的便是空白，空无一物的白。

那一天下午，我就坐在爷爷的身旁，与家人一起轮流扇去偶尔停落在他肉体上的苍蝇、蚊子。他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白床单铺盖在他的身体上，窗外的黄昏的光，恰好打落在他的身体上。

那一年，我十八岁，是我第一次参加真正亲人的葬礼，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离去的躯体。院子里的哭声沉重，哀乐一遍一遍，让我恍然有种超脱的虚幻感。

爷爷穿上那件群青色寿衣被装进水晶棺材，运送至殡仪馆的那个早晨，天灰沉沉的，手掌大的杨树叶正旺盛地吐着浓绿。我双手拖着水晶棺材的一角，却没有眼泪，我总觉得，他在我的眼前消失的一段时间，仅仅是赶了趟集。

清晨，送葬的路上，风还有些凉，轻柔的风钻进每个人的故事里，也使得爷爷生前的音容笑貌像影片一样，无限地在我的脑海里重复。白色的纸花，白色的头巾，白色的外衣，铺天盖地的白……我与母亲、姑姑一样，跪在他上路的路口，一遍遍喊着“走好，走好……”

爷爷的葬礼，让我有了很大的触动，也让我对传统的“死亡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比如“入土为安”、“叶落归根”，大伯果断地选择了在火葬之后再进行土葬，没有高高堆起的坟墓，数块红砖垒起的“砖屋”，爷爷的身体就躺在了那里。

奶奶这辈人，还深受着汉民族文化的影响，因此，当她知道爷爷的身体安放于冰冷的砖屋时，不时地询问我们:“有没有入土？有没有入土？”他们的观念里，身体与泥土有关，而大地带给他们的安稳与真实，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替代的。

的确，比如清明上坟，端午挂艾枝，寒衣节烧纸等，这些都有形无形地呈现出我们对另一个世界的敬畏与期待。这些仪式，像是让人、鬼、神无边界的存在，并且互不干扰。

爷爷去世后的十二年中，我外出求学、工作，然后下定决心定居他乡，一切都在平静与波澜中变化着，然而，不变的是，每一次回家，我都要去他的坟前坐上一会，坟前的几棵杨树，枝叶互相摩擦，发出低沉的簌簌声，我就会觉得，爷爷的灵魂在坟墓里活了。

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便是安详睡着的模样，因此，我总觉得，我说得任何话，他都能听见。

近两年，我总梦见爷爷，而且频率愈发的高了，有时梦见他孤零零地在麦田地里行走，有时梦见他半躺在墙角，伸手让我扶他起身，有时梦见他说“冷”……我喊他，他从不应，这个倔强的老头儿，他一定记住了奶奶的嘱托“孩子们梦里喊你，千万别应，不然就要把他们的魂带走了……”

可爱的爷爷，你不应，我更悲伤啊。

舍友的母亲，临近端午时，从远方邮寄了一大包的粽子，深绿色的苇叶包裹着活泼泼的米粒，每一个粽子都包裹着浓浓的爱意，冰箱里塞满，像完成了一件人生中的大事。

取出，温水里煮上，关火，焖上数分钟，糯米的香，满房间里弥散开来。像小时候一样，剥出两个，撒上白糖，一口咬下去，甜、香、糯、软、弹……我几乎想遍了所有我能表达的形容词。

只吃一口，我的眼泪便下来了。

*作者︱黄敬敬：笔名花开无声，浙江省中医院急诊科护士。「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