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

前些年，我曾为自己设置了一个禁区，即：不谈爱情。原因有二：一是对于究竟什么是爱情，几千年来都没人说得清，我当然更说不清；二是我虽然不承认自己的思想 多么落伍，但对于爱情，通过这些年理性的思考而得出来的结论，未必会得到青年人的共鸣，弄不好还要被拍砖。这次，之所以在步入知命的时候， 竟打破了自设的禁区而谈起爱情来，其原因也有两点：一是这些年来总有年轻人不时为此征询作为过来人的我的意见；二是我的儿女也都成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 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从父母的角度为他们提供一点参考意见。基于此，尤其是第二点，我才鼓起勇气说出我的看法。但是，不知自己说得清还是说不清。

追求爱情毕竟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属于那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人，十分佩服那些勇于追求爱情的人。中国有句古语，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恩格斯也说过 一句经典的话：“没有爱情的的婚姻是不道德婚姻。”这为勇于追求爱情的人们提供了理论支撑。对这两句话，我从来就有自己的看法，简而言之，即：有情人当然 应该终成眷属，但也未必能终成眷属，而且终成眷属也未必是件好事；有爱情的婚姻当然是道德的，但没有爱情的婚姻也不见得就完全不道德。

何以见得？

爱情与婚姻，其实是性质不同的两件事。爱情是非理性的，它是一种激情，包含着眷恋、倾慕、渴望、占有欲，用我老家一位目不识丁的长者的话说，就是“你看着 我好，我看着你好”；而婚姻是理性的，它代表着契约、责任和义务。这二者，有时候表现为两位一体，有时候却表现为 同床而异梦，更有的时候表现为同梦而异床。我觉得人们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在重激情的同时，忽略了理性。没有激情就产生不了爱情；但缺乏了理性，爱情就会 出现障碍。二者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追求爱情者，必须准备承受来自以下几方面的压力：1、社会舆论；2、家庭责任；3、经济文化因素的制约；4、 性格差异。

首先是社会舆论。尤其在敏感的社会转型期，旧的道德体系已经坍塌，而新的道德体系又未建立起来，所以，人们的观念千差万别。有新的，就有旧的；有激进的， 就有保守的。任何一件看起来非常简单而又合理的事情，都会带来激烈的争论。作为爱情和婚姻的当事人，你必须做好准备，承受来自世俗舆论的巨大压力，弄不好 就会严重影响你的爱情和婚姻的质量。任何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当中，完全无视社会和环境的存在，一味追求我行我素，独往独来，最终的下场肯定是悲剧。比如 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或没有婚姻的爱情，都会感受到世俗道德的压力。

其次，是经济压力的制约。这是任何从爱情走向婚姻的男女们都回避不了的问题。爱情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纯粹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追求；而婚姻则是传宗接代， 生儿育女，油盐酱醋，锅碗瓢勺。过日子不同于下饭店一顿格调高雅的美餐之后，所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就是：谁来洗碗？恐怕很少有人能从刷碗、拖地和洗尿布这 些繁杂的家务当中感受到情调和乐趣中国人被董永和七仙女忽悠了这麽多年，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肯去纺线织布、挑水浇园？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事非经过不能体会 的滋味。饿着肚子谈情说爱，里面有多少潇洒的成分？

再次，是文化差异和性格差异。不同的环境和经历，会形成不同的性格。文化的差异会形成性格的差异。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拣煤核的婆子不会种兰花；贾府的焦大 大约不会去爱 林妹妹的。现代人大都讳言这一点：其实也就是门当户对的问题。尽管这个问题会时刻考验着热恋中的男男女女。灰姑娘嫁王子当然是有的，但嫁给王子以后，还能 终生独享二人世界吗？而且，从小形成的生活习惯也需要经历一个长期的痛苦的磨合期，磨合不好就会产生裂痕，灰姑娘会和王子厮守终身吗？其四，是家庭的责 任。建立了家庭，就意味着你被绑上了无数条责任的绳索。爱人、孩子、父母、姐妹以至诸多的亲友。动一发而牵千钧。人不能只对自己负责。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不 会无视自己对家庭的责任。我曾在一篇小说中写道：“作为一个男人，是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啊！”婚姻同样是这样。你想打破一个婚姻，就必须考虑到其他家庭成 员的感受和利益。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无论如何不是一件高尚的事情。

我相信不少青年男女会不耐烦地说：何必想那么多？为了瞬间的辉煌，宁可漆黑一生，过把瘾就死嘛！但是须知：爱情可以追求瞬间辉煌，婚姻和家庭则不能。任何 人都不能、也不应该视婚姻和家庭为儿戏，否则，你就不要走向婚姻，建立家庭，你只管追求你的潇洒和爱情好了。我曾对儿子说过一句话：结婚前，你要选择你爱 的；结婚后，你要爱你选择的。其实这句话是一位名人说的。同时，我还转述了一位西哲的话：“谁要为爱情结婚，谁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夜晚和一个痛苦的白天”。 这话虽有点悲壮，却并非毫无道理。

总之，别相信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鬼话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