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月亮后面，究竟挂了多少诗词（下）

实际上，距离这片词作7年后，死里逃生被贬黄州的东坡，在中秋夜的《念奴娇.中秋》，单从欣赏的角度而言，单从身处逆境的呐喊旷达而言，可能就不仅仅是神品之如此简单啦。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

桂魄飞来，光射出，冷清一天秋碧。

玉宇琼楼，趁鸾来去，人在清凉国。

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

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

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由于“乌台诗案”的影响，一方诸侯的苏轼先是被打入死牢，后被一撸到底，贬谪黄州。这政治生活的过山车，让苏轼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就此“死去”，代之而生的是行走天地间神一样存在的苏东坡，是一个无法逾越的文坛丰碑。所以，在这片词里面，更多的是看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苏东坡。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在中国诗词文化里面，一登高，必然昭示着愁云满面。“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这是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担忧；“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州。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对思念家乡生发的忧愁；“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这是心生戚戚焉的自我担忧；“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是羁旅人生无可奈何的苦愁；“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是戎装加身的将士对亲人的挂念；“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这是青春期萌动时成长的烦恼；“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是报国无门的苦闷忧郁。。。

此时此刻，此夜此月，此种境况，苏东坡登高远望，天空中一丝云彩没有。人在寂寞的时候，最害怕的可能就是一览无余，一览无物了吧。

桂魄飞来，光射出，冷清一天秋碧。桂魄，月亮的别称。本来已经洁净的夜空中已经很寂寞了，这个时候清冷的月光又把这夜空照射的更觉清冷。“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清凉月宫中的寂寞清冷深沉，就是这样。

玉宇琼楼，趁鸾来去，人在清凉国。仰望天际的东坡，展开想象的翅膀，仿佛看到了月亮上的玉宇琼楼，仿佛看到了月宫中乘鸾飞翔的仙女嬉戏作乐，仿佛已经置身期间。越是受束缚的身体，灵魂越是长满飞翔的翅膀。

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从月宫中俯瞰人间，美丽的大宋江山依然美丽如画，杨柳花草清晰可辨。人间如此美妙，却不得不逃避到月宫之中来，其中的苦闷不言而喻。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面对窘境，坡仙的选择一定不是沉沦。于是乎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

这是不折不扣的李白体：“花间一壶酒，对酌无相亲。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对影成三人”，尽管孤独，至少还有主人公的感觉；“对影成三客”，完全就是在孤独的异乡漂泊，无以为家。

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坡仙”和“诗仙”比较起来，似乎是一个地上行走的神仙，一个腾云御风的神仙。但异曲同工之处还是很多。这句就是“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和“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古人似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唐诗宋代版。

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他渴望回到那个虽然清凉世界，却有归属感的月宫里去，远离这喧嚣的污浊世界。在那里，可以尽情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用响彻云霄的呐喊惊醒懵懂的世人。

这不是在逃避，是人生淬火的必须关口。要知道，在这之前，刚来黄州的时候，也是在中秋月夜，举目无亲孤独寂寞的东坡用《西江月》填写的一片词作，至今读来还让人泪眼婆娑：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片词作反映了作者贬谪后的苦闷心情，极大的人生落差，和异乡戴罪客居，让东坡产生各种不适应。苦闷心情，低沉哀惋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产生幻觉，也是苦逼心情极致的表达。甚至很长时间的创作风格都影响至深：“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就分明是在喃喃自语。

挚爱“坡仙”就是这样一种生命的典范，在波峰浪谷之间，他自始至终都在做自己，做真实的苏东坡。或许经常会遇见“料峭春风吹酒醒”的时候，也会遇见“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苦恼，更有可能“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困厄，但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自我放逐，“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境界，“山头斜照却相迎”的际遇，一定会幻化出“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不死之身，永恒灵魂。

（原创不易，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