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土豆花开

土豆最爱吃的是土豆。是那种绿油油长在老家的肥沃的土壤里白生生的每到夏天就会开出一串串淡紫色或者白色小花的土豆。

当年土豆就是因为一株土豆才发誓要出人头地的。那一年，十八岁正上高中的土豆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连学校食堂里最便宜的凉拌土豆丝都买不起的时候，便赌气回了家。从县城一路徒步走回四十多公里外的老家的村庄时，饿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的土豆随手扒了路边地里的一窝正开着紫色小花的土豆，急急忙忙扔进家里的灶膛里，用红红的火灰埋了，连娘的问话都没顾得上答应就吸溜着鼻子闻着从灶膛里散发出来的烧土豆的香味，娘只好要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谁知刚刚烧好土豆，村里的王老歪就追了进来。土豆正把烧好的土豆刨出来放在灶前的地上，王老歪就指着地上的土豆骂开了土豆，喂熟了的畜牲见了青苗也不随便糟蹋呢，你还是高中生呢，不知道这个季节土豆还没长足？

说着，抬起大脚板，一脚一个，把地上烧熟了的土豆踩成一滩滩稀泥。末了，还觉得不解气，一把抓起地上的土豆泥，狠狠地抹了土豆一脸，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在锅台后忙活的土豆娘气得呜呜地哭了起来。抽着旱烟怔怔地看了半晌的土豆爹也不问土豆为什么逃学回来，磕了磕烟袋锅对土豆说，都看见了吧，不好好念书，将来就跟乡下的土豆一样，让人烧熟了当瓜踩吧。

土豆就含着泪，背着娘蒸熟了的一兜土豆连夜赶回了学校。从此，土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拼命读书。每每弹尽粮绝实在不想再读下去的时候，土豆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年夏天灶膛前的地上那一滩滩被踩成稀泥的土豆。那黏糊糊的土豆泥，牢牢地粘在土豆的脑海里，激励着土豆好好读书。土豆终于没有辜负爹的一片苦心，成了村里第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

大学毕业的土豆，顺利地在城里的政府机关找到了工作，有了妻子，有了女儿。爹知道土豆喜欢吃土豆，每次来看儿子总是扛着大袋的土豆。土豆看着爹带来了的土豆，高兴得像见了亲人似的，急忙像宝贝似的拣出一堆，高高兴兴地忙着刮皮，吩咐妻子煎炒炖炸，做了一桌子“土豆宴”，惹得从小就生长在城里的妻子女儿高高地噘着嘴巴，边看着土豆狼吞虎咽，边骂土豆是乡下来的土豆。土豆也不争辩，只是嘿嘿地一笑，一点也不恼。

没过几年，土豆当了科长，再后来土豆当了局长。官越做越大的土豆似乎也越来越对土豆不怎么喜欢了，每每爹来时，总见上次带来的土豆还在厨房的墙旮旯里放着，似乎袋子都没有拆过，爹就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后来又一天，爹挖了新鲜的紫皮土豆，想起小时候土豆最爱的就是这种紫皮土豆，就扛了一大袋子土豆送了过来。爹刚进门，就见客厅里坐了几个老板模样的人。看到爹扛着袋子进来，帮着爹把土豆从肩上放了下来，然后塞给土豆一个厚厚的信封，打着哈哈走了。

妻子一边给爹拿拖鞋一边说，爹啊，别再给我们拿土豆了，连放都没地方放了。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的女儿也回头说，爷爷，我爸都当局长了，谁还稀罕土豆啊，我们家早就没人吃土豆了！

爹摇摇头，回头看儿子。土豆却说，爹呀，别再种土豆了，你也老了，过来跟儿子住，该享几年清福了。你不知道，你拿来的那些土豆，早就被她们娘俩扔了，现在生活好了，谁还吃土豆呢？

爹就生气了，爹一生气就不顾儿子媳妇的阻拦，扛起那袋土豆就下楼，扔进楼下的垃圾箱里，然后狠狠地甩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前，爹忿忿地说，豆呀，你变了，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实憨厚的土豆了，千万记着做人不能忘本啊。

爹的话让土豆怔住了老半天。怔了半晌的土豆就想，如今的社会，哪是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土豆的爹想象的那样呢？过后，每当有人拿着厚厚的信封来找土豆时，爹的话一次次在耳边响起，可是土豆还是稍稍迟疑就接了过来。

土豆最终还是犯事了。土豆被关进看守所的时候，爹来看他了。爹背了满满一兜蒸得喧腾腾的土豆。爹抖索着满是老茧的双手剥了一只大大的土豆递给土豆，看着土豆狼吞虎咽地嚼着土豆，爹说豆啊，你别记恨爹，那些举报信是我写的，爹是怕你到后来连土豆也吃不到了啊。

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爹又笑了。爹说，豆啊，不管到哪里，土豆依然是土豆，离了土就会烂成稀泥的，不管你在这里面呆多长时间，爹还要给你种土豆。

土豆就哭了，土豆把嘴里的土豆嚼出了一股咸咸的味道。透过铁窗，土豆似乎看到了远处的土豆地，绿油油的土豆正在泪光中开出了一篇淡淡的紫色，轻轻地在微风中摇曳着小小的花朵。（原载2014年第三期《辽河》杂志）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