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军在朝鲜（三十一）向祖国汇报

作者：李英 王树和等

来源：新志荐文

1951年5月5日，四十军奉命由金化北上，奔赴平壤附近的中和、沙里院、祥原地区，守卫朝鲜西海岸，防备敌人从侧后登陆。虽然还是执行战斗任务，但是离前线隆隆的炮声越去越远，天上的敌机也越飞越高，实际上也是撤到后方来整顿休息。

冬去春来，朝鲜的三千里江山，依然是壮美如画。有山皆绿，无水不清，林木葱郁，峰秀峦奇，如火如荼的金达莱花开遍山野，染红了大地。

退回到三八线以北，立刻感到像游子回到了家乡！阿巴基、阿妈尼、阿兹妈尼，对待志愿军都亲如家人。那种友爱、亲情，纯朴、赤诚，难以形容却感人至深。相处之中，更使你感到朝鲜人民是勇敢、勤劳，不屈不挠的英雄民族。青壮男人几乎都到前线打仗去了，后方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们。他们赶着耕牛，甚至人拉犁杖坚持耕耘，决不肯荒废一寸土地。有些直径三四十公尺的大炸弹坑，一时难以填平，就在大坑的斜面上一圈一圈地种上苞米，真是惜土如金！他们还担负着战备支前任务，一旦公路或桥梁被炸，他们便头顶簸箕，肩扛草袋，搬石运沙紧急抢修。谁看到那众志成城移山填海的气概，都会鼻酸眼热，泪水难禁。

各师部队像在国内一样，助民劳动，耕耘播种。这毕竟是轻松的小事，广大指战员们连续战斗7个月的疲惫迅速得到消除。物质生活也大为改善，不再吃单调难咽的炒面，能吃上家乡地道的高梁米了。祖国还源源不断地运来了大米、白面、肉罐头、鸡蛋粉、花生米、木耳、香菇、黄花菜，还有烟丝、糖果……一应俱全。

与祖国的距离越近，越加重了战士们对祖国如饥似渴梦绕魂牵的思念！他们有多少感慨要向母亲倾诉，要与亲人交谈哪！

关于这场战争究竟该不该打，亲临朝鲜战场，目睹美伪军的种种暴行，指战员们的回答是完全肯定的。若不是志愿军入朝参战，我们的友好邻邦朝鲜就难以存在，我国东北边境就不得安宁，亚洲和世界就不会有相对稳定的和平。美国也不会把中国放在眼里。中国也不会在国际上有这样崇高的声望和威信。

关于这场战争我们能不能打?也是事实胜于雄辩。虽然我们没能把敌人赶下大海，但毕竟是把所谓的“联合国军”从鸭绿江边，赶回了三八线。历史必将作出中朝人民能够战胜美帝国主义的结论。

对于这场战争我们敢不敢打，本来就不是个问题。我军是胜利之师，威武之师，正义之师，具有高度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觉悟和压倒一切敌人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经过7个月的战斗实践，更加坚定了敢打必胜的信心。

对于这场战争我们会不会打？也有战绩为证。四十军入朝首战，就基本歼灭了伪六师；二次战役又给美二师以歼灭性地沉重打击，而后突破临津江到直插加平川，都打得敌人溃不成军。7个月来，一个军就毙、伤、俘敌22613人，其中光是美军就有9029人（包括俘虏美军1368人）。同时缴获：各种火炮708门；各种枪支7852支(挺）；各种坦克41辆；各种车辆1312辆……但是，这场战争我们会不会打的问题还不能一概而论。历次战役我们都打胜了，但局部的挫折和失利也时有发生，与南朝鲜军队作战，我军比较得心应手，把握较大，与美军作战却大多打成了击溃战，很少全部歼灭敌人。对李奇微针对我军弱点采取的“磁性战术”、“火海战术”、“绞杀战术”，还不能应对自如，完全适应。这主要是由武器装备的过分悬殊所决定的，但在主观认识和战术运用上也还有不切实际的毛病。

指战员们知道战争的路途还很长，正好用得上爱国诗人屈原的一句名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但是他们可以毫无愧色地告慰祖国——母亲，您的儿女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他们能够战胜敌人，完成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任！

志愿军党委也在深刻总结入朝作战的经验教训，拟于6月中下旬召开一次高级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和确定今后的作战方针。会议召开的前夕，委派邓华副司令员带领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军，四个军的领导干部去北京向毛主席请示汇报。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带着全军广大指战员对祖国的深切思念，离开朝鲜，进了北京。

毛主席很快便召见了志愿军的这一行人。在中南海听取汇报。会上，主要由邓华同志代表彭总全面汇报了朝鲜战场的情况，以及志愿军党委的看法和打算。各军的领导同志几乎都没有机会发言。

毛主席听得特别认真和仔细，不时地插问一些问题，频频地点头表示赞许。听完汇报之后，毛主席向邓华副司令员和四个军的领导干部讲了中共中央决定的关于抗美援朝战争的指导方针。总的方针是！“充分准备持久作战和争取和谈达到结束战争”。战略方针是“特久作战，积极防御”。说起来只是简单的两句话30来个字，但这却是一个根本的战略转变。连续五次反击战役的实践经验，使我们能够清醒地面对现实。在敌我装备悬殊的情况下，想一口吃掉敌人几个师，一下子打到釜山，把敌人赶下海，只能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当务之急是，必须树立持久作战的思想，逐渐削弱敌人，争取最后的胜利。并且明确提出了今后作战的目的就是“争取和谈达到结束战争”，而不是不切实际地必须把“联合国军”赶出朝鲜。今后主要的作战手段是“积极防御”而不再是战役或战略性的大规模反击。这是综合分析双方军事实力和国际政治形势之后，而采取的正确方针。

温玉成军长当面聆听了毛主席的指示，感到豁然开朗，信心倍增。他联想到鉴于李奇微已经接受了麦克阿瑟的教训，不再分兵冒进，因而毛主席最近提出的对美军作战，口不要张得太大，要“零敲牛皮糖”，积小胜为大胜等一系列指示，更加体会到伟大战略家实事求是的彻底唯物主义精神。这是推进朝鲜战局发展，夺取最后胜利的保证。

建国伊始，百业待兴。毛主席日理万机，忙得很。温玉成军长觉得这次随邓华同志进京汇报，到此也就结束了。令他喜出望外的是毛主席看到这次来北京的几个军的领导干部，没得到机会发言，又特意召见三十八军的刘西元政委和他两个人谈了一次，请他们讲在朝鲜的战斗体会。

三十八军的前身是井冈山时期创建的红军部队，跟随毛主席进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入朝作战又获得“万岁军”的雅号。主席自然是熟悉的。刘西元政委着重汇报了他们二次战役直插三所里，切断敌人退路和四次战役在汉江南岸阻击美军，保证了东线歼敌的情况。

毛主席很有兴致地听着，欣慰地不住点着头。他看到刘西元政委异常瘦弱，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

轮到温玉成汇报，开头他有些拘谨。没想到毛主席对四十军的情况也非常熟悉。抗战末期它首创用炸药包攻坚破垒，解放战争初期它率先开展诉苦教育运动；辽沈战役，它打义县，攻锦州，会战辽西，连战连捷，直捣敌军兵团部，生俘中将司令廖耀湘；而后进关南下，木船打兵舰，解放海南岛……毛主席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温玉成很受鼓舞，他讲述了一次战役中一二O师用迂回渗透的战术摸掉敌人的炮阵地；四次战役一一八师以尖刀团直插广田截断敌人退路……

毛主席听了很高兴，不由地插言问道：“我们过去的那些战斗原则，都还能用得上？”得到肯定的回答，毛主席欣慰地笑了。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颇有兴致地问道：“温玉成同志，你们四十军最先入朝作战，一直没有得到休整和补充，怎么能够坚持连续战斗7个月之久哪？”

主席的这番问话，包容着赞赏和鼓励，使温军长感慨激动。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把各级机关里能够精简和抽调出来的公务员、通信员、警卫员、理发员、炊事员、担架员都补充到战斗连队。就这样也还是杯水车薪，好些个班只有三五个人。然而我们的战士确实可以以一当十，一人一枪战斗到底……”

温玉成军长接着讲述了：青年团员曾南生和战友李克先两个人与两个排美军打麻雀战，迟滞敌人进攻5小时，杀伤敌人30余人；班长曹庆功多处负重伤，仍然顽强战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手上还套着3个手榴弹环；共产党员王学风，两腿都被机枪打断，不能站立，他就坐着，爬着，继续战斗，最后摔断步枪滚下悬崖，壮烈牺牲……

毛主席听得入神，竟忘了吸烟，香烟上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主席半闭的眼啃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亮，那是为自己的战士而自豪的泪。

在北京停留期间，温玉成军长他们曾到天津和华北的部队作过报告，介绍入朝作战的经验体会。他还利用一些时间和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副军长谭友林去了上海。陈毅市长热情地请他们吃饭。还让他们去游览了西湖，参观了杭州的市容和工厂。工人们为了支援抗美援朝，不分昼夜地突击生产，积极性非常高。温玉成军长还从上海去了南昌。他出来革命20多年，没有回过家乡，又从南昌回到兴国老家去看了看。

说来也怪，在朝鲜战场时，他是那么思念祖国；回到国内，他又惦念军里的工作。家乡已经故人依稀，今非昔比。此时此刻他感到只有部队才是他的家。因此，他很快就从江西直接回到了东北，在东北停了几天就回了部队。

6月下旬，中南军区特来邀请志愿军英雄代表去访问。四十军又派反坦克英雄金克智，青年英雄曾南生，一等功臣、二级战士荣誉军章获得者王君贤和特等功臣、战斗英雄毛国臣4位同志回国，向兄弟部队汇报战斗情况并参观祖国经济建设。中南地区是四十军进军南下战斗过的地方，中南军区是原来四野的统帅机关，驻军部队大都是来自东北的兄弟部队。战斗英雄们应邀去汇报，就好像走亲戚回娘家一样亲切。可惜的是他们的活动没有留下报道和资料，连湖南人民的好儿子曾南生同志是否曾顺便回家乡去看看，也无据可考！这位年仅20岁的青年英雄时隔不久，便在守卫项洞里西山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为怀念英雄，他生前担任排长的四连二排被命名为“曾南生排”他的妈妈罗梦山被评为湖南省特等军属模范，曾南生牺牲以后，曾妈妈还和部队保持通信联系，鼓励战士们“更多地消灭美国强盗，争取更大的胜利！”

当年9月，尖刀营英雄七连连长张洪林，特等功、一级战斗英雄徐长富和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吴自周又被推选为第二届国庆节归国观礼代表。他们一行98位战斗英雄，在杜平团长率领下，于9月下旬乘火车进北京。一下火车就受到抗美援朝总会的热烈欢迎，全体代表都被首都群众抬起来，抛到空中。到北京后他们就开始参观，访问，作报告。于9月30日晚上出席了盛大的国庆宴会，幸福地见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杜平团长和英雄代表还向毛主席敬了酒。

10月1日国庆节，战斗英雄们在观礼台的前排就座，接受着朱总司令的检阅，观看了国庆阅兵和首都人民的盛大游行。

国庆节后，观礼代表团继续在北京参观访问，并选出代表列席参加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直到11月初才载誉而归，返回部队。

1952年年初，四十军又派出军政治部青年部长张烈、三五二团政治处主任张仲先、军《前进报》社记者宋训令和战斗英雄王庆琳等人参加志愿军第二届归国代表团，到毛主席的故乡湖南省去访问。一到长沙就受到湖南人民的热烈欢迎。最令张仲先同志不能忘怀的是湖南省省长程潜和省委书记黄克诚亲自把他抬起来，抬进欢迎会场。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令人久久不能平静。

2月中旬，赴湖南分团的11位代表访问了湘潭县韶山冲。全乡1000多人民伫立在白雪皑皑的公路旁边迎候祖国儿女和朝鲜友人。天气虽然寒冷，心情却是火热的。

代表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瞻仰了毛主席的故居。就在那平凡简陋的土砖房子里养育了中国当代最杰出的伟人。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毛泽民、毛泽潭、杨开慧、毛楚雄、毛岸英，毛主席那么多亲人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令人肃然起敬！

韶山人民保持着传统的革命精神，听了第一届归国代表团的报告以后，3天内就捐献稻谷32000多斤，要给志愿军买飞机和大炮。

3月中旬，代表们又访问了革命的故乡——浏阳、平江。脚踏光荣的土地，访问老区的人民，同志们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山川草木，孩子老人，都使同志们感到亲切而又熟悉。

浏阳人民听到归国代表团要来的消息，集结了近万人的欢迎队伍，冒着滂沱大雨，等了6个小时。一直等到天黑，高举着灯笼，鸣放着鞭炮，把代表们送到住地。房东们依门而待翘首盼望。乡亲们簇拥围护，不肯离去，都想仔仔细细地看看从朝鲜战场归来的英雄子弟。所有这些构成了一幅无比亲切的图画——革命故乡人民欢迎远征归来的子弟的图画，她永远铭记在每个代表的脑海里。

参加过五次反围剿的老赤卫队员苏腾芳对归国代表们说：“让志愿军同志们放心，志愿军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志愿军的子女就是我的子女，我保证把拥军优属工作做好！”

大革命时期，丈夫和儿子相继牺牲了的刘清乾大妈，已经76岁了，还坚持开了6分荒地，带头捐献了11担稻谷和1斤棉花，支援志愿军。

张仲先同志与那位可敬的老大娘合影留念，那些照片还被用作《解放军画报》的封面。

老区人民还很贫困，他们能够奉献的财力和物力还很微薄，然而那种精神力量却是无法估量的。

四十军的归国代表在湖南访问了4个月，于5月中旬回到首都北京。1952年5月23日下午，毛主席亲切地接见了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和朝鲜人民访华代表团的全体同志，并且和大家合影留念。志愿军的4位代表和朝鲜的4位代表，向毛主席、朱副主席、刘副主席和周总理献了花，李雪三团长和洪淳哲团长向毛主席致献词，而后毛主席也对全体代表讲了话。他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欢迎你们。你们在朝鲜得到了很大的胜利！功劳很大！全国人民都在全力支援你们！这次你们到了全国各地看得很清楚。回到前线以后，要告诉所有的同志们……”

代表们站在青青的草地上，向着太阳，向着毛主席，崇敬地热烈鼓掌，激动得热泪晶莹了。

祖国这个崇高的字眼儿，对于生活在她怀抱里的人们就是周围的一切，或许司空见惯。而对于跨出国门，战斗在异国他乡的志愿军来说则大不相同。对于他们，祖国就是童年故乡，就是母爱亲情，就是温馨的乡土，就是纯厚的民风——总之就是一切美好、神圣的象征。心系祖国，是他们奋斗牺牲，视死如归的希望所在！为祖国而战，是他们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力量源泉！向祖国汇报，与亲人沟通，就像身体的血液循环，维系着生命的活力，一刻也不能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