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身边的两大丫鬟，明争暗斗亦敌亦友，最后都离开了贾府

1

袭人很明白自己的职责在哪里。贾敬死了，别的丫头都在玩，只有袭人忙着打宝玉的扇套，她怕贾母看见宝玉用旧的，就会责备她们这些丫头偷懒。

宝玉要跟着贾政出门，她便不肯拿十分鲜亮的衣服出来，以免让贾政觉得宝玉把功夫用到了闲处。

她无意中听到宝玉说给黛玉的肺腑情话，非常震惊，以她的人生经验理解，假若二玉出了丑事，确实如她向王夫人委婉暗示的那样，她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袭人的过人之处在于，她能从最细微的地方切入，平衡各位领导的喜好，让趣味不同的领导都能体会到她温柔的熨帖的付出，从而让自己的劳动价值无可替代。

她工作的第二个原则，就是尽力平息事端，绝不让怡红院风波蔓延开来。

宝玉生气把茶杯摔了。贾母听见动静，派人来问，袭人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失手摔了茶杯。

袭人知道，如果事无巨细地上报，不仅会惹来贾母的厌烦，还会产生“要你有什么用”的疑问，觉得她不能胜任当下的管理岗位。

因此，宝玉在怡红院和晴雯怄气，气急了，要把晴雯撵出去，袭人会跪下求情。

袭人的跪里，不见得对晴雯有多少情谊。事实上要撵走谁，也不由她袭人决定。她只是希望在她的治下，怡红院能风平浪静、和和气气，不出什么岔子。

2

晴雯多少有点看不上袭人的。从小被卖的她，有幸停留在怡红院这个世外桃源中。就像干枯的水草遇到了宁静的河流，她舒展了，自在了，焕发出了生命的活力和特有的光彩。

她没有袭人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职业危机感，一是没在那个位置上；二是她不经常接触王夫人等领导，不接触就看不见王夫人等领导的要求，看不见要求就不会有压力，但这样也有副作用——不懂得如何规避突发的风险。

在怡红院丫头的眼里，袭人是“哈巴狗”，大家能当面说出来，表明袭人也不太在意别人给的这种人设。

然而晴雯更看不上的是，袭人刻意制造和宝玉亲密的心机，她尖锐地说，“连个姑娘还没挣上，怎么就称起‘我们’来了”，袭人听了脸皮紫涨。

不管是谁在场，她都要重复那句话，“你们干的那鬼鬼祟祟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

当然，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宝玉制造亲密的人，碧痕洗澡的事也曾被她半开玩笑地宣扬了好几天。她讨厌这种向上爬的姿态。

小红为凤姐传一次话，被晴雯讽刺为“攀高枝”；秋纹得了王夫人的赏，她便说，赏剩下的衣服，即使冲撞了太太，我也不要。

或许可以这样说，在晴雯的眼里，丫头们所有普通的工作、交往、和得到的奖赏，都是不够高洁的行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洁净的晴雯是没有朋友的。鸳鸯列了一大圈人，连死了的可人都在内，但没有她。

可见，晴雯也不是单看不上袭人，她是看不上这个龌龊的世界。她怼袭人，也在园子里掐着腰骂那些不上进的小丫头。

3

可以说，在怡红院里，袭人在工作，晴雯在生活。袭人总是息事宁人的工作理念，决定她不会随意向王夫人说晴雯的坏话。

并不是替袭人辩解，王夫人几年内对晴雯的情况一无所知便很能说明问题。另外一件事，也可以表明袭人这个工作理念。

宝玉听说黛玉要走，成了植物人，即便如此重大事件，她不是第一时间报告王夫人贾母，而是试图找李嬷嬷解决问题，后又找紫鹃，尽力阻止即将到来的风暴。

和宝玉之事，在袭人眼里，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这件事在怡红院已成了公开的秘密，黛玉有时也开玩笑，叫袭人“嫂子”，或者说，世人眼中，正如二玉天生一对，在姨娘的分配上，大家都认为袭人绝对会占一个名额。

那么王夫人知道袭人有“作风问题”吗？我倾向知道，因为少爷大了，放两个丫头在屋里，这是贾府的规矩，王夫人怎么会不了解？只要本本分分，不起什么幺蛾子，就是被允许的啊！

众人的认可和袭人自己工作的原则，并不代表袭人心里会不在意晴雯的“攻击”，这毕竟是不友好的。

晴雯自己或许也没有意识到，通过“攻击”袭人，她展示了自己的道德洁癖和冰清玉洁，事实上，正是她这样一连串的展示，让宝玉看到了她的美好。

撕扇，很多读者分析说，这是晴雯走下坡路的重要节点，然而，就撕扇本身来说，这正是作者浓墨重彩要写晴雯的开端，是她不流于世俗的精神载体。

因为在这小小的破坏里，她让宝玉、作者和读者们一起获得了一种挑战既定秩序的隐秘快乐，这种破坏力就是一种美。

4

综艺《花儿与少年》过去这么久了，里面的名场面还是让人记忆犹新，尤其许晴说的话，“佩佩姐和刘涛属于另一类女孩，她们喜欢干活，喜欢去呈现她们功能性的这一部分”。

节目里，郑佩佩和刘涛确实一整季都在为团队忙前忙后，然而许晴微妙地否定了这两个人的付出，认为她们只懂得呈现女人的功能性不值得赞扬，这并不是女人的高级的展现。

这世间需要女人的勤劳，所以产生了很多赞美女人勤劳的文章。但很不幸，真正掌握生活密码和拥有支配资源权利的人，好像在得到女人的勤劳的付出后，更喜欢一种叫作性灵的东西，因为这种东西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活得更像个人。

这就产生了一点点悖论。被大力赞美的勤劳成了一些人尤其是享受丰裕服务的人暗中不喜欢的东西。

袭人在怡红院就是功能性的存在，她自己也执着于这种功能；而晴雯作为一个丫头，原本也该如此，然而她却大大发展了她的审美性，这是宝玉娇宠带来的结果。

然而，又不是所有领导把她定位于审美性的存在，王夫人就不。对晴雯的刻意不事装饰，王夫人很反感，觉得是摆了个“病西施”的样子出来。

5

随着时日的推移，之前还被宝玉往外“撵”的晴雯成了宝玉“心中第一等人”。面对这种事实，袭人肯定是有失落的。

然而，袭人的个人情绪永远让位于工作态度，宝玉更乐于见到她们两人互相照顾（宝玉经常嘱咐她照顾丫头），而不是互相伤害，所以她就和晴雯打起了配合。

比如林之孝家的去查问晚间常规工作时，比如芳官和干娘大声争吵时，比如宝玉生日，袭人和晴雯手拉手一起回到怡红院时。

对袭人来说，大约也有，走了这个晴雯，再来一个也一样的感觉。她又不是不知道，少爷们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姨娘的。

最明显的是，晴雯干活轻便，她就让宝玉代替了自己夜间的工作，这是袭人的主阵地啊，怎么可能轻易让别人占领。然而，为顺应情势的发展，她还是调整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而晴雯，她活得很孤独，这个世间她找不到同盟，她想要的无非是一点点宝玉的友情，说成爱也可以。

这种要求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无可厚非。一旦让她感觉到自己在宝玉心目中的位置，她开始变柔软了，也看到了世界美好。

6

很可惜，就在两人关系趋于平缓时，突然出现了绣春囊。晴雯的那些看不惯开始反噬，王善保家的首先告了晴雯的状。

晴雯被撵出怡红院。袭人说，晴雯是什么东西就配比这些花，再好灭不过我的次序。她是很烦宝玉的哭哭啼啼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然而，这近似恶言的话，也暴露了袭人潜意识里，对晴雯的不喜欢，正像对黛玉的不喜欢。她不喜欢这些人凭着风流就获得了世人关注的目光，而她却要靠很多辛劳，比如大热天在屋子里做扇套，她的心里是隐隐地不平衡的，但她很快就用领导喜欢粗粗笨笨地来安慰自己。

因为同在一个部门，袭人和晴雯一度交恶，曾明里或暗地较过劲儿，但也出现过携手同行的美好画面。

她们称不上敌人，只是两个有点彼此看不上但又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的同事。她们各有各的擅长和美好，然而，她们最终一个早夭，一个无奈嫁给了戏子，都没有实现最初的梦想。

这或许才是最值得我们深思的地方，功能性的存在被命运蹂躏，审美性的存在被宵小践踏，那么，这世界究竟要女孩站立成怎样的姿态，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求得一点现世安稳？

作者：樵髯，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欢迎关注我的头条号：少读红楼，为你讲述不一样的名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