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查出癌症，他请我帮他“演出戏”「朱大夫手记03」

讲述门诊故事，医学也能很有趣。

今天推出《朱大夫手记》系列第三期，这也是君康科普荟为广大朋友们搭建的医学科普家园。

江苏省人民医院肿瘤科朱陵君教授，将和大家聊一聊，家属到底要不要告诉患者病情这件事儿。

作 者：朱陵君教授

作者单位：南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江苏省人民医院）肿瘤科

那个男人走进诊室，第一句话就是：

“医生，我妈还不知道自己是癌症，待会儿她进来了，你能帮忙瞒一下吗？就说是良性的，但有癌变风险，所以要配合治疗就行。”

得，看来今天我又要客串一次“演员”角色了。

都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年头要当好一个医生，不仅需要医术仁心，有时也需要一点儿演技。

比如像这位家属，其实在门诊很常见。

他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不外乎是怕病人想不开，治疗还没展开，自己心态先崩了。

可是，我们到底该不该告诉患者真相呢？

说几个我经历过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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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老先生，七十多岁，文质彬彬。

听他的孩子介绍，老先生一生要强，年轻时就是当时不多见的大学生，工作后当老师也特别拼，一直做到特级教师。

就这么一个儒雅又刚正的老先生，查出了胆囊癌。

他的子女和我打招呼，说：

“我爸爸都已经七十多了，您就帮忙瞒着吧，让他开开心心地度过晚年就行。”

既然家属这么说了，我们做医生也会配合。

可老先生的脾气却渐渐坏了起来，变得越来越古怪，没事儿就和家里人发火，还不配合治疗。

儿子女儿一开始还是忍着，后来到底没忍住，说了实话。

没想到的是，老先生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开始配合治疗。

后来，在病房里的时候，老先生对护士说了真心话：

我知道他们（子女）是为我好，可他们真以为我啥都不懂吗？

老先生说，自己不舒服，半夜爬起来偷偷照镜子，看着自己蜡黄的脸，也知道情况不好。

“我已经七十多了，说不怕死那是假的，可也没他们想得那么怕。反而是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什么好吃的都想塞给我，我提什么要求都无条件答应……说真的，比起我自己的病，我更担心影响他们。”

老先生说，子女对他说了实话后，心理打击不能说一点没有。可他也终于不用再颠来倒去，担心第二只靴子什么时候掉下来了。

02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是我的一个同行。

十多年前的一次体检中，她被查出来肿瘤标志物水平超了N倍，当时整个医院的同事都在传，她可能得了卵巢癌，可没人敢当她面提。

连肿瘤科大主任都犹豫了：这毕竟是自己的同事，平时见面说说笑笑的同事，突然要告诉她这么严重的事儿，她能承受得住吗？

科室主任勒令她回去休养，可她闲不住，养了几天又回来上班。

面对欲言又止的同事，她说：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我也是学医的，我能一点都不懂吗？这种事儿我得自己面对，你们的关心我都懂，可这样子我压力更大啊。”

当然，这个故事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在之后几个月，她的肿瘤标志物复查水平都正常了，也没出现其他问题，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位人人称赞的好医生。

03

第三个故事是我在一篇报道里看到的，故事的主角依旧是我的同行。

他也是一位肿瘤科医生，接触过无数患者，自认无论面对哪类患者、哪种情绪，自己都能找到合适的办法去安抚和疏导。

没想到，当自己关系最好的朋友被确诊为肿瘤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逃避。

他的朋友在2019年确诊为黑色素瘤，手术治疗后恢复不错。没想到2021年初，这位朋友告诉他，说自己的腿有点肿。

这位肿瘤科医生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问自己的朋友：

有没有胀痛？左腿皮肤温度有没有变化？

朋友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有些肿。

他立刻告诉朋友，应该没大事，可能只是下肢静脉血栓，让朋友第二天去做个B超看看。

其实事后他自己思忖，自己的反应也是有点不同寻常的。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他很少那么急着下结论宽慰对方，或许，只是因为面对的是朋友，他太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消息”。

然而，最终的结果还是“坏消息”：朋友出现了淋巴结转移。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肿瘤科医生，他甚至想，要不要让朋友再去其他医院就诊，把告知患者这个难题丢给其他医生；或者索性再瞒一下，让家人和他沟通……

但最终，他选择了向对待其他患者一样：如实相告。

他和朋友做了一次深入的交流，以及后来更多长谈，从病情治疗，到他年迈的父母、恩爱的妻子、未成年的孩子。

在朋友最后那段岁月，他不只是朋友的医生，也依旧是对方最可靠的友人。

04

我们医生，虽然是职业人士，可首先，我们都是一个个“人”。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亲朋好友。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当患者被确诊肿瘤时，许多家属选择隐瞒、逃避时的心情。

可如果真的有人问我的意见，我还是倾向于：

从感情上我理解你的隐瞒，但从各方面的经验、案例和利弊分析来看，还是坦白更好一些。

癌症，其实是瞒不住的，很多时候，我看到的是病人和家属之间互相欺瞒。

就好像小时候我读过的那个小说，《麦琪的礼物》，两边都傻呵呵地捧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交换，希望让对方能安心一点。

这种情感很动人，但确实不能解决问题。

我10年前曾经遇见一个患者，是一个23岁的摄影师。

当时他住进我分管的病房时，孩子才刚满月。可想而知，家人各种隐瞒，只告诉他是肝炎。

我也很配合，因为我同样不忍心看到患者父母恳求的眼神。

然而，三个月后，患者因疾病进展离世时，他握着我的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是晚期肿瘤。

这事儿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癌症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患者又大多是有阅历有经历的成年人，很容易就看出端倪；就算没有学过医，只要拿着手机打开搜索，很多指标说明啥，轻松就能查个七七八八。

在这种情况下，遮遮掩掩对患者来说起不到隐瞒效果，反而会产生心理负担。

另外一方面，患者也只有清楚了自己的病情，才能积极配合治疗，做好自己的人生规划。

05

有些家属误以为我们医生很冷酷，所以啥都能说。

其实我们医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告诉患者“坏消息”。

但是告知必要真相，并不意味着就是只说“坏消息”，让对方觉得绝望和残酷。

我自己和患者沟通的过程中，虽然会告知病情，但也会把自己了解到的治疗手段讲给他们听，到什么阶段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一种鼓励。

我曾建议一些家属：

你可以试着告诉他病情是什么，但你不一定要把病情程度都全盘告诉他。

大多数患者在知晓情况后，会经历沉默、质疑、沮丧，然后重新燃起对生命的热情与渴望，和病魔抗争。

告知真相，他反而更知道该如何配合。

在肿瘤患者治疗康复过程中，除了医生和患者本人的努力，家属也要承担很多，很辛苦。

作为医生，我希望家属也能够适当给自己减负，而不是不得不编织一个个善意的谎言，把自己也弄得疲惫不堪。

医患家属共同努力，才能走得更长远，走得更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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