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何时也”是何时?

——白坚武研究(19)

“此何时也”是何时?

1937年“七七事变”后,在日本人的扶持下,组成了亲日的北京伪政权,一些大大小小的亲日分子纷纷跳出来粉墨登场。在北京伪政权任职的大汉奸潘毓桂写信给白坚武,邀请他到北京出任要职,没想到白坚武却坚决的拒绝了。他在日记中写道:“此何时也?余安可仕!”(《白坚武日记》1937年8月8日)意思是,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能够当这个官呢?

  白坚武所说的这个“何时”到底是何意呢?按理说,自从1933年以来,白坚武一直希望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一展身手,并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北京已明显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不是正好可以借机出山,大干一番吗?白坚武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自己没有明说,却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永远的谜。后来的许多专家学者也解释不清这究竟是为什么,就连著名的学者朱正先生也说:“当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之后,他无法再同日本合作了,终于也同何庭流分了手。”至于为什么与日本人“无法”合作?朱先生也未说。

  其实,只要将白坚武晚年的思想发展脉络梳理一下,就不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日本人侵占中国的企图越来越明显,国人无不为此而焦急万分。一向关心国家大事的白坚武自然也不例外。但凭着他在国内政治环境里的多年经历,他意识到单单依靠执政的国民党政府是无法保卫国家疆土的。“余意目下时局,国民党不可望,过去老人物不可望,虚伪破碎之假统一不可望。脱去此三不可望,而求其所谓可望者乃遥遥无期。无期者尚有望到之一天,为不可望者则永无望到之日也。”张学良曾经想聘请白坚武前往相助,聘书都写了,派万福林为代表前去与白坚武会晤,却仍然被白坚武以“无心参与华北现状”为由拒绝了。

  白坚武真的是“无心参与华北现状”吗?当然不是。这是因为一来他对国民党根本就不抱希望,二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是说,既然所有的人都“不可望”,那么,就得由一向踌躇满志的白坚武出山来收拾局面了:“余数年以来,见民生之凋敝、国之混乱,每尝潜思俯察究所以然。进而斫其原、计其法。使余得政柄,五年可以小成,十年可以大成。”“天相中国令展一局面,余自信有救国之策在耳。”“大凡怀才有抱负之人,不能扼之常志不得,志若终不得展,则挺险横决而已。且毁誉是非亦非定于一时,俗谚所谓最后见者,终有大白之一日,否则负污名以长没,亦所甘心,较沉沦不得伸亦愉快多矣。余畴昔尝一参蓬莱之政,但北洋派相携出于自争自溃自杀而莫克挽。既而静观国民党之施设,亦颇望其成功,积年累月亦濒于绝望。返视国家民族无一领导自拔自救之人,余忍之久矣,最后不能不一试,会待机会耳。”

  那么,白坚武的救国之策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他认为凭着中国目前涣散的政治局面与落后的国力,是无法与日本人硬碰硬的。他早在1931年就对日本的军力情况做过专门调查,请与日本人关系亲密的的何庭鎏“托开日军总动员人数”,“日军每师团2万人,现役共计22师团,共44万人,总动员可出精壮200万人;若四十以上年龄之后备动员可出300万人。”由此得出结论是:“吾国若照现状比较,他不必论,即以陆军动员人数亦相差太多,凡事须有备,未可冒然也。”明明知道中国实力与日本人比相差悬殊,却硬要以卵击石,那是对人民、对国家的极大不负责任,甚至是犯罪:“无备而战,不教而战之国与民何堪一试?退缩固是罪,虚矫亦是罪,不经过卧薪尝胆之长期训练而冒然抒一时之愤,亡国灭种制作人耳。”

  打不过人家,还要挽救国家,怎么办呢?白坚武想到的办法是:借兵。

  借别人的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历史上是有先例的。“余决心久矣,非忍痛打开一局,救国之局无从实现。晋文公、唐太宗皆曾借外兵定国,大丈夫视终局如何耳,一时浮议安足计耶!今日仅外卿耳,必要时请外兵亦所弗惜,然非所谋于小丈夫也。”他所说的“晋文公、唐太宗皆曾借外兵定国”,是指历史上晋文公借秦兵以还国以及唐太宗偕回军以创业的故事;另外,他还举出了苏联与德国签订和约的例子:“若俄列宁之和德,德之签字协约条件既知其不可避免,毅然负责以缔之,而取效于来日。国民正需赖此能负责任之当局也。”其实,就在当时的国内,依靠外援的例子也不为少数。蒋介石依靠欧美,共产党依靠苏联,张作霖、段祺瑞以及汪精卫等等都是依靠日本人,就连共产党人李大钊也曾经对大东亚主义颇感兴趣。如今,白坚武也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政治梦想。他要建立一个他梦想当中的“华北国”。他对日本人抱有一种幻想,认为因为“同文同种”的关系,日本人对中国不会半点情面也不顾。也正是因为基于这样的观念,他才走上了与日本人合作的不归路,以致终身背上了汉奸的骂名。“从长远来说,日本人未必会赞成建立一个不同于“满洲国”的“华北国”,但是就眼前来看,却不妨利用他来同中国政府捣乱。日本人看到,他反对执政的国民党态度是坚决的,又同军界有甚深的渊源,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物。于是他们就勾结起来了(朱正《两个朋友》)。”白坚武的想法与日本方面的想法一拍即合,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合作。

  同样是与日本人合作,但是,白坚武看不起日本人扶持的溥仪的“满洲国”:“余意外力未尝不可引借,但视有无做法耳。若如满洲国所为,则除坐待消亡外,一无自谋之策,殊不必借外力也。”即便在与日本人合作之后,他还声称:“中国人救中国人,总宜表明严峻光明气概,方能令外人钦服,溥仪之傀儡,吾等决不屑为也。”他对当时以汉奸著称的一些亲日分子更是不屑一顾:“向晚,杨石庵来告黄郛北来之内容,将以华北为牺牲品而实行其妥协卖国。张志潭、王克敏等卖身投靠,不惜为虎作伥,可杀也。”这是白坚武私人日记里的话,从未想过公布,所以,应该不是场面上的官话、套话。

  与日本人合作,白坚武是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的,那就是:只要经济提携,不要领土侵占。也就是说,日本人只能出钱,不能出兵。因为他明白,接受外国的经济援助别人不会说什么,因为别人也这样做;但一出兵,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就像引清兵入关的吴三桂一样,那就真的成了公开的卖国。所以,在与日本人谈判时,白坚武一直强调他的这一原则:“晚8时半,日友三野友吉及同人何庭鎏、吕圃芹来叙,言中日共同利害,只宜经济提携,不宜土地侵占。”“晚5时,日领事田中庄太郎来访,谈中日根本关系。余言两国经济扶携为互惠之原则,若言侵略自方先伏莫大之损害。”

  白坚武想得不错,但日本人也不傻,不会围着白坚武的算盘转圈子。果然,没多久,白坚武的几炮没有打响,日本人对他就失望了,对他的兴趣大大减弱,白坚武所期望的“经济提携”也落了空。在他流落东北期间,经费捉襟见肘,甚至到了绝粮的地步,不得不依靠当卖身上的物品苦撑岁月,日本人也不再提供帮助;日本人的经济提携虽然落了空,但领土侵占的脚步却始终未停,反而有越来越快之势。对白坚武建立自己的武装的请求,日本人处处掣肘,不允许他擅自行动。白坚武失去了日本人的经济支持,又不允许他招兵买马,加上国内国共两党联合发布公告,公开通缉他,可谓内外交困,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经过一番折腾,白坚武终于意识到自己“华北国”的美梦真的要破碎了,绝望之下,他萌生了退意。他起草了一封《告华北父老兄弟书》,再次表明心迹。写到动情处,居然痛哭流涕,一直哭了两个多小时。他再三口出怨言:“余为北人,北人实不能对余也!”

  前途无望,经济窘迫,身体多病,白坚武可谓身心交瘁:“心绪劣,须择地休养长拖恐不能支。”他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甚至一度产生了出家的念头:“心神不清,须休养;否则,逃俗亦是一途,但责任所在不能不审慎耳。生不痛快不如死,内外交迫实无人心意味耳,大悟大彻之下不患无结局也(日记1937,6,4)”;一周后,在日记中又写到:“日来心虚极劣,感今后之无路,英雄无用武之地;此生不能成业,便当入山为僧,了此残生矣。看来,他还是真的有五台出家的想法了。

  也就在此时,七七事变爆发了。第二天,白坚武就得知了这一消息,他立即意识到,大势已不可逆转:“中日兵冲突地点在卢沟桥,此为其见端。”8月8日,北京方面来信,“何庭流函潘燕生,约余往平任要职”,谢绝之后,他就说了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此何时也,余安可仕!”

  梳理一下白坚武这几年的思想与生活历程,你就会理解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原先,他与日本人的合作,是建立在只要经济提携,不能领土侵占的基础上的,这是他自命救国的最低底线,他之所以并不认为自己是汉奸卖国,其底气也在这里。如今,自己的“强北梦”破灭了,而日军的马蹄践踏进了中国内地领土,再用原来的那个借口继续与日本人合作,甚至出任日伪政权的要职,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汉奸卖国贼!一向自命清高的白坚武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去背负那个骂名;再加上他早已对政治失去信心,并且准备出家,那个要职就更不能上任。《白坚武日记》的编者杜春和先生甚至推测说:“即在七七事变以后,他感到依靠日本人帮助建立伪华北国的企图已彻底破产,从此他心灰意冷,便去五台山为僧,了却残生。(杜春和《白坚武的一生》)”

  杜先生关于白坚武的心理推理应该是可靠的。白坚武的“此何时也”,指的就是这个“时”。著名学者贾熟村总结白坚武的这一阶段经历时评价说:“可见在‘五四运动’时期,‘九一八事变’时期,白坚武都有强烈的反对日本侵略的表现,并且能够把日本军阀与日本人民区分对待,难能可贵。”这几句话,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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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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