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为片刻辉煌而漆黑一生

——人生边鼓（23）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流行过一句很著名的说法，叫“过把瘾就死”。这句话产生的社会背景，是长期以来儒家文化对人性的禁锢与戕害，来自于集体意识对人个性的压抑与扭曲。特别是到了文革期间，爱情更是成了禁区，人人谈爱而色变。进入新时期以后，人们的思想得到进一步解放，爱情的禁区也才被逐渐打开，被压抑了多年的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渴望，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加上西方文化的冲击，长期被压抑的个性一下子被释放出来。“过把瘾就死”，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来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儿，却深刻影响了整整一代，乃至更多的人。

爱情观念的转变是符合人类本性，有着积极的时代进步意义的。它对封建专制和传统礼教形成了强烈冲击，对活跃人的思维，解放人的思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并因为它更加顺应人的本性而受到少男少女们的热烈追捧。当时，就有人主张“为了片刻的辉煌，我可以漆黑一生”；诗人舒婷也写出了著名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伏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过把瘾就死”体现了一种全新的爱情价值观。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的心态逐渐由喧嚣与骚动走向了成熟与理性，回顾人类走过的足迹，开始深入生活的本质，探讨其更深刻的内涵。人们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认真地反思，其中当然也包括对爱情的思考。人们可以更冷静、更理智的重新审视当年被热捧的那些口号与主张。

“过把瘾就死”，带着对封建专制文化的强烈反感和激愤，它本身就不是一个经过成熟的理性思考所得出来的结论，反映到青年男女的身上，就表现出一种爱情至上的形态：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不顾；为了瞬间的爱情，连终身的幸福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可是，连爱情究竟是什么都没弄清楚的青年男女，往往就将冲动当成了爱情。当激情之火烧毁了理性的同时，也就烧毁了他整个的人生。因为人的一辈子，毕竟不是那短暂的一瞬，而是由无数个瞬间集合起来的漫长的一生。我们不是主张“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吗？为了某一个点而毁了整条线，怎么说也不是一种理智的选择。为了片刻的辉煌而漆黑一生，这成本是太大了。而且，一时的承诺，管不了一生。试想一下，现实当中有多少当年爱得要死要活的男女，最终却走向了分手，甚至形同陌路，形同仇人呢？

真正的爱情，就像醇香的酒，愈久愈香。它可以是热烈的拥抱、长久的激吻，但更多的，是默默地注视、萦心的牵挂和相互的扶持。人们常说要“白头到老”，然而，从青丝到白发，这期间有着一段漫长的路要走。而真正的爱情，则体现在这相濡以沫，患难同当，永不放弃，永不抛弃的长途跋涉之中。倘若真的“过把瘾就死”，其实是透支了整个人生的幸福。当不惜以毁灭自己和对方一生的代价而获得片刻幸福感的时候，那还是真正的爱情吗？

所以，我历来不大相信那些要死要活、海誓山盟的所谓爱情的。爱情是要人活，更快乐的话，而不是去死；沧海桑田，并不是永恒：而多坚硬的山体，遇到汶川地震，不也照样是山体垮塌，飞沙走石？当然，热恋中的人们往往是情商高于智商，作为一种激情，那种飘飘欲仙，那种要死要活，都是可以理解，也是值得尊重的；但是，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梦中，不管这梦有多美。当他终于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还是要过一种正常人的正常生活。为了一生不再黑暗中艰难地行进，把这片刻的辉煌化作一场春雨，滋润人生的整个旅途，岂不是一件更划得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