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明朝弘治年间,广东琼州定安县有个姓马的秀才,自小就天资聪颖,在当地小有才气。他的妻子上官氏,出身名门望族,生得千娇百媚,贤惠端庄。上官氏十四岁就嫁给马秀才,夫妻间十分恩爱,从未红过脸。

马秀才有一帮同窗好友,经常聚在一起饮酒作诗。其中有个叫姜玄的秀才,和马秀才关系最为要好。

一天,马秀才去朋友家赴宴,喝到一半时姜玄也来赴宴了,大家聚在一起免不了就放开了畅饮。众人之中姜玄的酒量最浅,没一会儿就有些醉意了。众人正谈笑着,姜玄忽然对马秀才正色道:“马兄你在这畅饮,你的夫人却在家做了一件不正经的事。作为朋友,我有相告之义,只是不知你让不让我说?”

马秀才听了脸色大变,起身道:“我妻子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还请兄长告知。”

哪知姜玄又卖了个关子:“不但尊嫂做了件不正经的事,小弟刚才也做了一件不轨的事。小弟做的事兄长知道后肯定要变脸,只是两件事相关联,要说就都说,要瞒就都瞒,不好只说一件。”

马秀才一听,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事了,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好说道:“你尽管说来就是。”

姜玄这才开口道:“小弟方才不知道兄长出门在外,去你家找你时迎面撞见了尊嫂。尊嫂不该长得那么标致,小弟不是圣人,一见之下难免就动手动脚起来。如果尊嫂严词义正拒绝的话,那小弟还能做个柳下惠。哪知尊嫂见小弟有几分颜色,竟也有几分主动,小弟最终不知不觉做了一件死有余辜的事。”众人听到这,脸色各异地来回望着马秀才和姜玄。

姜玄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也就罢了!小弟正和尊嫂蜜里调油之际,忽然有个婢女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和尊嫂做事,大有临渊羡鱼之意。小弟哪有不纳之意?就像今日赴宴一样,主人招待,你若不来,主人一不高兴今日的宴席就要不欢而散了。”

说完,姜玄不顾马秀才面红耳赤,对着他施了个礼,说道:“原本这种事是不该当面对兄长说,只是兄长是个明见万里的人,这种事迟早都会被你发觉。所以与其到时被兄长怪罪,倒不如现在就讲明,还请兄长宽容大度,饶恕小弟的一念之差。以后小弟若还如此,不说兄长和小弟绝交,在座的诸位兄长一起排斥小弟都没问题。”说完,姜玄走出座位,向着马秀才又施了个礼,然后坐回原位。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马秀才面如土色,颜面尽失,姜玄说的这些事,他是当真也不是,作假也不是。若他说得是真话,天下没有和别人妻子发生后,还当面和他丈夫说的。若他说的是玩笑话,为什么又那么严肃,一点嬉笑的表情都没有?

马秀才沉思良久,最后决定:这种事不论虚实,现在都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较真,只能任凭他说,自己只当没这回事,将这当做一个玩笑。于是,马秀才笑着骂了姜玄两句,又用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讨回些面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家又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欢饮。

众人觉得姜玄开的玩笑有点大,就劝说道:“大家虽然平时经常互相开玩笑,但也要注意分寸。自古道:‘朋友妻,不可嬉’,什么笑话不好说,非要拿朋友的女眷来开玩笑?该罚你一碗冷酒才是。”

姜玄摆摆手,说道:“小弟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可不是开玩笑。你们若是不信,我将尊嫂和那婢女身体上的特征稍微说几句,你们看我说得对或不对。”

说完,转身对着马秀才说道:“兄长莫怪。你夫人虽然婀娜妩媚,只是身上肉少骨多,且体质寒冷。其他地方冷还好,臀上那两块肉却冷得吓人。小弟大腿被冰了一下,至今都热不起来。还不如那位婢女,虽然容貌欠佳,身上倒如暖玉。尤其胸前那块更是暖和,其他妇女都比不过,可以称得上是至宝了。”

众人见姜玄越说越过分,纷纷为马秀才不平,站起身道:“你若是不受罚,大家都要激变起来了。”说着,将之前喝剩的冷酒倒了一碗,限姜玄三息之内喝下,不然就要加倍惩罚。

姜玄嚷嚷道:“诸位若是要罚我,那就换一碗热酒来。我方才刚做了那事,喝了冷酒岂不是要患上阴症病?”

众人见他刚刚说的事有凭有据,已经有些怀疑是真事,如今听他这么说,又信了几分。于是都想借着这碗酒一试真假,哪里肯给他换热酒?一群人将姜玄团团围住,揪耳朵的揪耳朵,抓手的抓手,灌酒的灌酒,不一会儿就将一碗冷酒都灌了进去。

姜玄酒量浅,原本就已经醉醺醺了,再加上这一碗冷酒,再也控制不住地狂吐了出去。吐过之后又狂躁起来,连衣裳都脱掉了。众人见他已经醉得不行了,就让他家仆人送他回家。又聚了一会儿,大伙就都散了。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马秀才一路上都在想着姜玄说的话,妻子平素为人正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如果没有,那姜玄为什么凭空捏造这种事来羞辱我?她身上确实是骨多肉少,但是并不是很寒冷啊。婢女本来就长得肥胖了些,身上比较暖是正常的。除了这两件,其他事他倒是说得不差。

想到这,马秀才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回家中,拉起妻子就去了卧室,只说要亲热。将她身上的衣服尽数解开后,浑身一摸,和往常一比果然冰寒侵人。再往臀部一摸,比上身还冰凉。马秀才的心也随着凉了下来,找了个借口爬起身就出门了。

马秀才又到厨房找到婢女,从背后一把搂住她。平常他虽然也曾揩过几次婢女的油,但都是蜻蜓点水,也没注意冷暖。此时刻意抚摸,才发觉果然如两袋暖玉。马秀才到了此时已经完全相信姜玄所说的话了,他冷着脸问道:“我出去后可有人来找我?”

婢女回答道:“姜公子曾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家后他就走了。”

马秀才冷哼道:“真的吗?夫人可曾和他相见?”

婢女答道:“他只在篱笆外面往里看了一眼,见到夫人后就连忙走开了。没有进门,夫人怎么和他相见?”

马秀才道:“是吗?那你可曾和他近身说话?”

婢女答道:“我一直和夫人在一起,夫人没和他相见,我如何与他相见?你怎么尽问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马秀才本来满肚子的怨气要借机发泄,这时见婢女应对如常,还理直气壮,仿佛要和家主辩个明白似的,心里又开始摇摆不定了。当下只能就此作罢,想再观察观察看。

回到卧室后,马秀才又不断用言语试探妻子,有可疑之处,也有可信之处。踌躇了一晚上,还是分不清事情的真伪。

第二天,马秀才虽然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依然觉得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出门见人。心中暗忖:“姜玄如果只是酒后胡言乱语,那么今天酒醒后自然会来向我赔罪;但如果姜玄没有来赔罪,那就是酒后吐真言,事情就确定无疑了。我且安心在家呆着,到时自见分晓。”

哪知马秀才在家等了三天,姜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点熬不住了,就让一个书童去外面打听,看姜玄最近有没有外出会友?有没有提及自己?

书童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答复道:“姜公子最近都没有出来过,听说是得了阴症病,只能卧床在家。其他公子已经约好要去探望姜公子,不知公子你去不去?”

这下,这件丑事算是千真万确了。马秀才听了脸色铁青,身上忽冷忽热起来。咬牙切齿盘算着:等姜玄病好了,就找个借口训斥他一顿,然后与他割袍断义。然后再在妻子身上随便找个过失,将她休回家,好堵住众人的嘴,免得我贻笑千秋。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马秀才这边还没采取行动,姜玄和他妻子、婢女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更让马秀才头疼的是,没过几天,姜玄居然去世了。据诊治的医生透露,死因正是“阴症病”,这下真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马秀才到了此时,就算真的想休妻也不能再提了。心中暗暗盘算:“我要休她,就得将这件丑事说明白,好让她分辨不得。而要说明白,又少不得要将那婢女严刑拷打才能招供。就算婢女招出后我再休她,她要死活赖着不走,也是一件难事。不如先瞒着她,然后让婢女招供,就当是她自己招了。到时将她骗回家,再写封休书过去,不必当面和她说个明白。”打定主意后,马秀才就想寻思个让婢女招供的计谋。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马秀才有个堂妹就嫁在附近,于是便说要去探望堂妹,将婢女带上了。一到堂妹家,马秀才就喝令婢女跪下,让将那天他出门后,姜玄和夫人与婢女所做的丑事如实招出。谁知婢女不但不招,反而讽刺马秀才是自己平日做惯了这种事,所以以己度人在这边胡乱猜测:“哪有男子无缘无故一进门就和女眷做这种事的?就算主母要做此事,难道不怕婢女在旁碍眼吗?婢女要做此事,难道不怕主母责罚吗?这种没志气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马秀才上次就被婢女硬气的话给打消过疑虑,后来姜玄病故才让他知道了真相。如今不管婢女说得再有理有据、再理直气壮,他都不信了。看来不动刑,婢女是不会招了。于是,马秀才将婢女的衣服尽数剥去,又用绳索将她吊起来,拿了皮鞭抽个不停。

婢女吃痛不过,喊叫道:“公子不要再打了,我招就是。”

马秀才便放下鞭子,听婢女仔细讲述事情的经过:“那天姜公子并未和夫人发生什么,只是拉着我去厨房说了会儿话。”

马秀才问道:“这样啊,那你被他用强了吗?”

婢女答道:“我扭不过他,就被他用强了一次。夫人并不曾失节,小的不敢乱招。”

马秀才不信,嗤笑道:“我家不过几间破房子,岂有婢女被用强,而主母不曾失节之理?难道站在你们身边袖手旁观吗?看来也不用再问你了,事情我已经确定无疑了。”

马秀才回家后,先独自在书房写了封休书交给仆人,然后叫了一顶轿子,骗妻子上官氏说是她娘家有急事,派人来接她回去。上官氏深信不疑,上了轿子就走。

马秀才深恨婢女,觉得毕竟是她勾引姜玄在先,事后又引诱主母做出这等丑事。若还是将她卖给别人为奴婢的话,那是便宜了她,于是便将她卖到琼州府去倚门接客。

这边,上官氏回到娘家后,她的父母、兄长见她无缘无故回娘家,心里有些疑惑。待看了马家仆人递上来的休书后大吃一惊,连忙问上官氏被休的原因,上官氏对此当然一无所知。她的几个兄弟连忙赶到马家,向马秀才讨个说法。

马秀才再气愤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这种丑事啊,于是便淡淡道:“令姊、令妹做出的事,你们问她就知道了,干嘛还来羞辱我?”

兄弟几个连呼不敢:“刚才在家已经问了,但她说一无所知。”

马秀才羞愤道:“小弟也是有血性的人,这种事可说不出口。你们自己去找人问问,只问姜玄是得什么病去世的?那病又是怎么得的?到时自然明白。再劝你们一句,最好不要亲自去问,别人碍于你们的面子不好说实话,还是托人去问才能得知实情。”

兄弟几个见马秀才不肯明说,只好托人出去打听。等得知事情的经过后,方才知道自家人做出了这等丑事。他们一家都是要体面的人,见上官氏做出这事,哪里顾得上亲情?你一句我一句地将上官氏骂得一文不值。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上官氏等他们的气消后,辩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如果真的做出这等丑事,莫说丈夫休了我,就是父母兄弟将我扫出门外,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但若我没做此事,凭空受此冤屈,只怕你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父母兄弟听后忧愁道:“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众口一词,你还怎么辩解的?”

上官氏冷静道:“现在大家传得,都源自一个人的酒后之言,哪里做得了准?坏就坏在这个人最后死了,这才将事情坐实。但他的死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无事生端、误人清白、离间他人夫妻,因此天理难容,报应在他身上呢?”众人也觉得将一个人的酒后之言当真,确实有些不妥。

上官氏继续分析道:“现如今,这件事若还没张扬出去,那能瞒一时是一时,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贻笑于人;他若没有休了我,那我能忍一年是一年,宁可受些不白之冤,也不去做那抛头露面的事。”众人听到这,有些相信上官氏可能是被冤枉的了。

只听上官氏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大家都在传这件事,我就算挨家挨户去辩解,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的;他也已经将我休回娘家了,你们就算是将我再送回去,料想他也不会收。事到如今,倒不如让我抛头露面,去求官府审理一番还我清白。就算最后审不出来,我拼着一命也要在官府面前做个有气节的女子。”

上官氏的父母兄弟见她如此贞烈,已经相信她是无辜的了,于是就替她写了状纸,请求定安县府给她辨惑明冤。

定安府的知县姓包名继元,据说是鼎鼎大名的包龙图转生,是广东远近皆知的大清官。所以不但定安府没有一桩冤案,其他县府有什么疑难的案件,都会请求上司让包继元来断案,每次包继元都能将案子审得明明白白。

话说,包知县当日接了上官氏的状纸后,马上派出衙役去拘捕一干人等来审,其中婢女因为被马秀才卖到别的地方了,包知县不肯越境提人,所以没到堂。

马秀才得知上官氏向包知县递交状纸后,他自己也补了一状,状词是这个案子无惑可辩,无冤可审,请求包知县雪耻诛恶,以维护风化。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升堂后,包知县先请马秀才过去,详细询问了他休妻的缘由。马秀才就将姜玄酒后当面讥讽的话、回来后试探妻子和婢女,以及数日后姜玄果然“应病”而亡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个遍。

包知县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据你所说,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一点根据都没有,你怎么就把妻子给休了呢?”

马秀才回答道:“这些话虽然不足为证,但婢女的话却说得明明白白。”于是他将婢女招供时说的话,详细地说给了包知县听。

包知县问道:“她这些话是主动说出来的,还是你使手段逼她说的?”马秀才见他将话问到这了,有些难以启齿,只是含含糊糊应了句。包知县也不再追问,让马秀才退下,又让人将上官氏叫了上来。

包知县问道:“你和婢女如果和姜玄毫不相干,他怎么知道你身上寒冷,婢女身上暖热呢?”

上官氏道:“这个不仅大家疑惑,小妇人自己也不明所以,也许是他的玩笑话恰巧说准了也不一定。小妇人平素守身如玉,连那姜公子都没见过几面,却凭白受此冤屈,就是死也不甘心。”

包知县道:“天下哪有不曾接触就知道冷暖的道理?是不是婢女知道你身上寒冷,然后婢女和姜玄做丑事时说了出去,姜玄得知后开了个玩笑话,假装和你有私?”

上官氏摇头道:“婢女整日都和小妇人待在一起,我可以替她发誓,她绝不会做出这等丑事。”包知县点点头,让她先下去。

随后,包知县又让马秀才推荐的几个见证人上来,他们都是当日聚会时在场的人。马秀才因为怕输了官司,所以央求他们来证明姜玄当日在席间所说的话。这还不放心,马秀才又找到当初给姜玄诊治的医生,让他证明姜玄确实死于“阴症病”,使上官氏没有翻案的可能。

包知县问马秀才的朋友:“当日姜玄在席间所说的话,是不是你们亲耳听到的?”那些朋友齐声回答确认。

包知县又问道:“姜玄平日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还是一个古板迂腐的人?”

众朋友道:“姜玄平日爱玩、爱开玩笑,只是他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失大体,还不至于做出此等丑事来。

包知县点点头,又问道:“他致死的原因是什么?”

众朋友答道:“姜玄当日还没喝冷酒前就说出‘阴症病’这三个字,后来果然也是死于‘阴症病’。当时给他诊治的医生是当地名医,现在也堂上,大人一问便知。”

包知县让医生出来,问道:“姜玄死于‘阴症病’本官已经知道,只是这个病症是你亲自诊断出来的,还是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医生连忙回答道:“他自己害羞不敢对我说,是这几位公子要救他的命,背后偷偷对我说的。但是他的脉象确实如几位公子说的那般,确实是个阴症病。”包知县听完笑了笑,也不再追问,让人将马秀才重新叫了上来。

马秀才以为包知县已经将案子审清了,这次叫他是让他来看妻子行刑的,连忙跟着衙役上来。哪知包知县对他说道:“这个案子本官已经审出来了,并不是如你所想的丑案,而是一桩人命。”马秀才大失所望,不明所以地望着包知县。

包知县接着说道:“姜玄和你妻子做出丑事,他又不是丧心病狂,怎么会对你说?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是姜玄平素开玩笑习惯了,所以故意说出那些事来占你便宜的。就是‘阴症病’也是见众人要罚他,随口说出来的罢了。后来姜玄得病,众人以为和之前说的‘阴症病’对应了,所以判断和你妻子的丑事应该也是真的。再后来,众人为了救姜玄,就背后告诉医生他得的是‘阴症病。”

包知县说完看了一眼医生,又继续说道:“近来的医生有几个懂得诊脉的?不过是将‘望闻问切’当做秘方去碰运气罢了,运气好能治好几个,运气不好医死几个,那也是常有的事。医生见众人都说姜玄得的是‘阴症病’,也不细究,药不对症,自然治不好。”众人见医生额头直冒汗,料想包知县说得没错。

只听包知县对马秀才说道:“如果姜玄果真是因为和你妻子发生丑事后喝冷酒得了‘阴病症’,那他自然会对医生直说。难道酒席上当着众人说的时候不害羞?生命攸关的时候他反而害羞了?姜玄病重时不说是‘阴症病’,可见姜玄和你妻子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这位庸医白白断送了姜玄的性命,以致你妻子蒙受了不白之冤。如今只需将这庸医定罪,还你妻子清白,你早日将她接回家依旧做夫妻吧。”说完就要让上官氏上来,想让马秀才夫妻破镜重圆。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马秀才不同意:“弃妇的丑事明明白白的,不是大人只言片语就能洗脱。我宁可受那遗弃的罪名,这重聚之事万万不敢听大人的。”

包知县问道:“难道就这样让一个少妇,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耽搁终身?”

马秀才回答道:“我只是不要罢了,哪里耽搁她了?任凭她改嫁他人!”

包知县摇摇头,对上官氏说道:“看来他是坚决不肯要你了,本官今日就替你裁决了,男另娶,女另嫁,以后不得再起讼短。”

马秀才连连向包知县谢恩,而上官氏却贞烈道:“大人是一方父母,一言一行俱是表率,哪有叫一个妇人嫁两个丈夫的道理?他要另娶,任凭他另娶,小妇人绝不事二夫。”说完,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剃刀,就要命绝于堂上。

包知县连忙让众人拉住了她,劝马秀才道:“看她这般就知道是个贞节的女子,那件丑事不辨自明。如今还是听本官的劝,和她重聚吧。”马秀才只是不断摇头,不肯同意。

包知县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说来听听。”

马秀才道:“其他事都说得过去,但那‘冷暖’二字还没说明白。”

包知县听完不言不语,沉思良久道:“你说得有道理,这是本官考虑不周了。也罢,你们今日都散了吧,待本官慢慢思考,等有结果了再替你们审断。”

众人散后,个个说包知县枉负了一世英名,案件居然还要背后去慢慢思量。

一连数日,包知县都没有传唤众人升堂。众人等得心焦,便不等他来传唤就都去县衙求审。包知县只好出来说道:“这件事本官还没想明白,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那些话都从姜玄口中说出,如今要知道真相,还得要去问他。本官是阳世之官,管不到阴间,只能写份文书去城隍司,让他提审姜玄的魂魄,到时城隍司给个回信,真假立辨。”众人听了不禁暗暗冷笑。

包知县见状,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所以就算本官真的从城隍司讨到回信,你们也会有所怀疑。这样吧,不如让马秀才先回去沐浴斋戒,之后带着本官的牒文亲自去城隍庙,等讨到了回信后,姜玄和他妻子到底有没丑事自然就明白了。”说完就退堂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劝马秀才道:“无论真假,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或许能应验也说不定。”

马秀才回去后果然沐浴斋戒,第二天带着包知县的牒文去城隍庙拜了几拜,然后将前情诉说了一遍才将牒文火化了。当晚,马秀才就在城隍庙里和衣躺下睡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一点动静都没有。

早上起来后,马秀才又在城隍庙里坐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一丝动静。正当他打算回去时,城隍庙的道士进来上香,迎面见到马秀才后盯着他看了好久,口中念念有词道:“奇事奇事。”

马秀才问他是什么奇事,道士说道:“小道昨晚三更时,忽然梦见城隍老爷让我带印上堂,说要回一封牒文。我连忙带着印章上去,城隍老爷让我在文书的年月上盖了一章,挂号处盖了一章,封筒和钤缝处各盖一章,共是四个印章。之后城隍老爷又让我将文书交给一个人,那人的模样至今俨然在目,竟与公子一模一样,所以小道刚刚连呼奇事。”

马秀才听了大吃一惊,于是将包知县让他来的事说了一遍。两人都惊诧不已,只是梦中的文书现实中却不曾见到,他们又有些疑惑。马秀才又呆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到城隍司的回信,只好回家去吃了些东西,然后准备去衙门回话。

那些给马秀才作证的人听说马秀才回来了,不约而同地都来到马家问回信的事。马秀才告诉他们自己没有拿到城隍司的回信,又将道士做梦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大家都感到很惊奇。其中有个懂得比较多的朋友说道:“神灵的回信肯定不会轻易给人看见,或许是在梦中就送给包知县查看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衙门那边看下情况吧。”

马秀才便当众换了件外套,准备和众人去见包知县,哪知突然从换下的衣服中掉下一封文书。众人大惊,捡起来一看,信封上写着:定安县城隍司牒文一封,送赴定安县包知县当堂开拆。

仔细一看,封筒和钤缝处果然各盖了一个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毛骨悚然,惊叹道:“看来包知县果然是包龙图转生!”有心急地想要当场就查看信封里的内容,但被那个懂得比较多的朋友拦住了,说私自拆开官府的文书是有罪的,何况这是神灵的回信,岂能如此儿戏?众人这才作罢,簇拥着马秀才去了县衙。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包知县拿到城隍司的回信后并没有当场拆开,而是将上官氏一家和那个作证的医生一同叫到场后,方才拆开信封。仔细看过之后,大笑道:“原来如此!”他叫上官氏上前,问道:“姜玄来的那天,是热天还是冷天?”

上官氏回忆道:“是十月初旬,真是天气转冷的时候。”

包知县又问道:“那你当天穿什么衣服?正在做什么事?是否被姜玄看到过?”

上官氏想了一会,说道:“当日小妇人因为冬天的衣服还没洗,所以只穿了一件纱衫坐在石板上捶衣服婢女当天穿的是夹袄,坐在灶前烧火。至于姜公子,他当日只在篱笆外望了望,小妇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楚我们。”

包知县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上官氏本就瘦弱,天气突然转凉,又只穿了一件纱衫,身上岂有不冷之理?更何况上官氏当时又坐在石板上,更是雪上加霜,臀间那两块肉自然寒冷至极。而婢女肥胖,当时穿的是夹袄,身上岂有不暖之理?她当时还对着灶门烧火,犹如火上加油,胸前自然是赛过暖玉了。”众人听完细细一想,果然如此。

包知县又说道:“姜玄平素的为人诸位最清楚不过,他爱和诸位开玩笑,肆无忌惮。当日隔着篱笆见了上官氏和婢女的情形,就取巧编成笑话来取笑马秀才,骗马秀才回去试验一番后,疑神疑鬼一晚,等第二天相见时再说出真相。哪知姜玄当晚吃了冷酒又脱衣服,寒气内外交攻,就得了伤寒之症。庸医误听人言,将他当阴症病来治,自然是越治越重,以致最后不治而亡。”

说完,包知县拿出信封,说道:“如今城隍司的回信在此,诸位可以拿去细看。里面还有一封姜玄的供状,诸位可以仔细辨认是不是他的亲笔信。”

众人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果然如包知县所说。再看姜玄写的供状,不但笔迹宛如生前,字里行间的语气也与姜玄一般无二。细看姜玄的供状,具体情形果然如包知县所分析的那样,确实是见了上官氏和婢女所做的事后编造的玩笑话,只是后来病重来不及解释,死后心中惭愧,于是便写了这封信。

众人一一看完后恍然大悟,连忙让马秀才夫妻向包知县谢恩。等马秀才夫妻拜谢后,众人又求包知县惩罚庸医一番,然后再驱逐出城,免得以后再害人。包知县道:“我之前本要处罚他,但姜玄的回信里说他之后会来索命,何须本官来惩治他?这样的庸医满城皆是,哪里赶得完?自古道:‘学医人废’,即便是名医扁鹊,也是医死不少人后才试出手段的。”众人听了这才作罢。

果然,庸医自从官司结束后,据说夜夜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有人说是姜玄向他讨命,没过多久就忧郁而亡了。而包知县也因为这个案子名声大震,不到三年就去京城吏部就职了。

聚会时,朋友忽然对书生说道:“小弟刚刚和尊夫人做了件丑事。”


马秀才和妻子上官氏,自从在公堂上重聚后,夫妻更加恩爱,三年里连生二子。一天,上官氏对马秀才说道:“我当初蒙冤,亏得包大人才让我洗脱冤屈,但也亏得城隍老爷有灵,给包知县出了回信,案子才审得下,不然我们夫妻哪有今日的恩爱。所以我们该准备些祭品,一起去拜谢下城隍老爷才是。”马秀才点头称是。

这天,马秀才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城隍庙,摆上祭品后一同拜谢城隍老爷。马秀才起身时见到当初说在梦中给城隍老爷盖印章的那个道士,他正在旁边冷笑着望着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便拉住他询问。起先道士东遮西掩不肯说,后来被马秀才一直纠缠着,这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当初道士所说的那份回信其实并不是城隍老爷给的,而是包知县让他趁马秀才睡着后偷偷塞进他怀里的。事后又叮嘱道士,让他守住秘密,不然将会找他算账。道士以性命为重,守了三年的秘密,如今见包知县升官走了才敢说出实情。

马秀才夫妻听了如梦初醒,但随即又很疑惑,这城隍老爷的回信做得了假,可那张姜玄的回信难道也是假的?何况信上所说的捶衣、烧火的话,可都是实情啊。包知县当初又不曾亲眼所见,怎么能事先料到呢?夫妻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又过了三年,马秀才中了进士,在京城遇到了包大人。他连忙向包大人拜谢当年之恩:“当初那件案子让大人费心了,其他的不说,就那封假借城隍回信的事,也让大人费尽了心思。”

包大人听了故意惊讶道:“当日那封回信是城隍的回牒,怎能说是‘假借’呢?”

马秀才道:“大人不必隐瞒了,其中隐情我已经知道了。你离任三年后,道士就不再严守秘密了。只是我们夫妇有两个疑问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请大人帮我们夫妇解惑一下:姜玄的那张供状上的字体、语气为何和姜玄那么酷似?捶衣、烧火又是怎么得知的?还请大人赐教,以解我惑。”

包大人见他这么说,知道已经隐瞒不了,哈哈笑道:“那回信确实是我捏造出来的!当初任上时,曾季考过一次,姜玄的卷子就在衙内,本官取出来观摩,然后模仿他的语气做了篇回信,再让下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了出来。至于捶衣、烧火二事,不过是找婢女询问的。当初我不去拘她,是因为他被你拷打过一次,当时要是抓她到堂上,我怕她害怕官刑而照之前和你说的那样乱说,所以不肯将她抓拿到堂上审问,以便留条后路。后来私底下找她一问,果然问出实情。回来后若是直接和你们说,你们肯定不信,所以略施小计,假借姜玄之口,将案子断明白了。”

马秀才听完感激不尽,不禁流下泪,又跪倒在地拜了几拜。

后来,马秀才因为自家夫人受过冤屈,又听了包大人许多金玉良言,后来为官时,无论案子大小,都要原情度理,不肯随便用刑,不敢草率定罪,最后官至三品。而包大人后来官至尚书,子子孙孙富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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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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