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出院子的灯（3）

桂华婶抱着还在吃奶的山丫出来，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身子，看着四婶子说到：“哎呀四婶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么，你心里动了念，不要扯上别人哩。”

四婶子恨恨而去。

自此之后，这四婶子和锁柱就是做下仇了么，逢人说话，三句之内必有锁柱，好在村子大家住的都远，也没啥人上锁柱这搬弄口舌。

不过，从此之后，锁柱更是怕见桂华婶哩：只要是没什么活计，那就几天也不敢登门了。

桂华婶也不多说，就是在不久之后，在院墙边上挑出一个灯泡，每到晚上，就点起来呢。

点灯是要走电字的么，要花钱的呀。几天以后，锁柱实在是憋不住，对着桂华婶问起这灯来了么。

桂华婶看了锁柱两眼，才开口说到：“点灯的话，要走电字我还不知道？可我孤儿寡母哩，要是有个坏人，我该咋办呢，现在晚上有这个灯在，不是也能防坏人的嘛，要不然……还能咋办？”

锁柱一下子没话说了。

眼见着锁柱愣在那，桂华婶轻声说到：“一直在麻烦你，我也是没法的事，现在，你……也要费心些，要是有坏人，我喊你也听不见，我就把灯开关几次，你就知道我遇上坏人哩，到时候你来帮我……成不？”

锁柱连忙点头，心说你还别说，这还真是个法子呢。

这个小小的约定有了之后，从此以后这个小灯就一直风雨无阻，每到晚上按时亮起。

不过，向二对这个灯恨之入骨。

向二就是四婶子家那个无所事事的奸滑儿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庄稼地里的苗还认不齐，就知道口花花油嘴滑舌，偷鸡摸狗。

自打六山摔死之后，向二就瞄上了桂华婶。

要是能说上这个小寡妇，又能持家又能照顾男人，可是合适了么。

不过，四婶子话递过去，直接被桂华婶给推出来了，桂华婶的理由是：还不想找了么。

四婶子脸上挂不住，差点在桂华婶家里就骂街，总算到了最后，生生憋回去了。

村子太小，一点小事也轰轰烈烈。

锁柱其实有点脸上挂不住，后来想想，好像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生了两天闷气，也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山村的日子就是这样，闹闹哄哄的，东家长西家短。

初夏时候，日头落山要晚些，山间的蚊子还没起，吃完晚饭的糊糊，锁柱的烟袋锅揣满烟丝，拿根火柴烧起，长长的嘬一口，嗯，酥麻哩，直透心底。

眼看着山窝桂华婶家院子外的灯，已经点起来，在这暮色之内，倒也有些亮色。

“不知道省钱哩。”锁柱心里头磨叽。一个电字，好几毛哩，就这么霍霍了。

眼看着山间雾气升起，锁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鸟雾气，就是夜来啦。

这一锅旱烟，抽的滋润，锁柱敢说，在这村里，能和他比抽旱烟抽得透的，就算是七十岁的老村长，也比不上他哩。

把旱烟锅子调转过来，在四脚木头凳子上使劲的磕，磕出烟袋锅子里剩下的烟灰，锁柱想着起身，该回去看看老牛哩。

就在这时候，山窝里桂华婶家的灯，忽然跟抽风似的，开了，闭了，又开了吗，又闭了。

锁柱有一瞬间的晕乎：这是山丫在拉灯绳玩吗？忽然醒悟过来，登时顾不上一只脚上没穿鞋，早已是飞下了山坡。

起伏的山坡，没有正经的山路，就是人走出来的窄窄一条一条的小道，道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石头子。

锁柱飞奔过来，离桂华婶。院墙还有十几米，就听到了山丫撕心裂肺的哭叫。

锁柱心急火燎，来不及走大门了，从院墙上跳下去，桂华婶的园子里，放着柴禾和捡回来的树枝，早已经把锁柱光着的脚丫子划得鲜血淋漓。

来到桂华婶窑洞门口，就听到了两人沉闷的撕打声，声音大的是男声：“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偷偷跟着…”

锁柱从地下顺手拾起一根孩子小胳膊粗细的木棍，一脚踹开桂华婶家的门，只听到“当啷”一声响，里面早已经锁住的门栓，直接被踹飞。

山丫正趴在地上嚎，炕头上，向二的裤子已经脱了半拉，正在死命的揪着桂华婶的头发。

而桂华婶上半身衣服已经被撕成两半，就这样的挂在身上，虽然向二死死的抓住了她的头发，她却还在死命挣扎。

锁柱的突然到来，让向二吃了一惊，不过这家伙坏事做多了，倒是练出点坏胆来。他也不把裤子提起，对着锁柱说到：“我就说吧，你俩不清不楚的，不过我说锁柱，咱吃肉都得吃肉，喝汤……”

锁柱早红了眼，一个闪身就到了向二跟前，一把抓住向二的衬衣，手中的木棍，就朝着向二的头顶砸下。

“啪”的一声，向二的头顶就出现一个大包，还有一道鲜明的血凛子。

向二的瞬间懵了，晃晃悠悠的看着锁柱：“你特么的敢打我？”

他把话说完，锁柱的木棍子已经又抽了两下子，向二差点疼死的同时，他看见了锁柱通红的眼睛，他知道，再不跑，会生生让锁柱打死。

向二提起裤子就跑，锁柱一把就把向二的衬衣扯成两半，趁着这个机会，向二连滚带爬，跑出了桂华婶的家门。

“锁柱，你特么等着，我要是弄不死你，我特么跟你姓。”留下两句狠话，向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眼看着锁柱还要去追，桂华婶在身后死死拉住他：不要追了……

锁柱转身，才发现桂华婶还是没罩住身子，当时就转过头来不敢再看，只见屋地中间有一绺头发，这应该是桂华婶被向二抓下来的头发，不由得更是气愤。

桂华婶起身，去把吓得只会哭的山丫抱起，锁柱转头出了屋门，背对着桂华婶说道：“那个……先整理整理吧，我在门外守着，那牲口要是再来，我就打死他。”

桂华婶默默哄着山丫，眼泪到了此刻才潸然流下。

光是哄山丫，就足足哄了一个小时，才沉沉睡去。桂华婶的眼泪，悄无声息的也流了不止两升。

夜深的时候，没有月牙升上来，整个村子，像是黑暗巨兽吞噬的尘埃，只有山鸦和猫头鹰的鸣叫，忽远忽近的瘆人。

锁柱屁股底下做了块石头，夜里有点凉，可他不想动，他想等向二那狗东西。

现在，他坐在桂华婶家的院门之外，像是墙角的一个地鼠。

桂华婶没有把灯亮起来，锁柱倒是有了怪怪的感觉，偏生还说不清楚，这感觉来自哪里。

眼看着天边的星星都西斜了，眼看着这黑夜就到了尽头。

这时，锁柱看见村头两道亮光，突兀的出现，等转过来，锁柱才发现那是两个车灯。

这是小卧车哩。锁柱自言自语。

车辆停在了村部，不大一会儿，从村部出来几个人：锁柱是看不见几个人的，只能看见晃来晃去的几个手电筒发出的光亮。

这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山顶走来，到了桂华婶家后院，锁柱听出了老村长的声音。

他们到了锁柱家停住，喊了几声没人答话，老村长进了院子，到窗户底下敲窗户，才确定锁柱不在家。

锁柱有点慌，他不知道这些人大半夜的要干啥。

几个人折返来，朝着桂华婶家门口走来。

手电筒的光亮，晃到了桂华婶大门外的锁柱身上。

别人还没说话，跟在几人身后的向二，露出包裹的像个西瓜一样的脑袋，大声喊道：“抓住他，抓住他，就是他想杀人……”

锁柱站起身来，才看清老村长身边站着的是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每个人头顶都戴着一顶大檐帽，很是漂亮。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警察问到：“你就是锁柱？”

锁柱有点怕，回答的声音有点低：“嗯。”

这个胖警察瞪了锁柱一眼，接着指着向二问到：“你认识他不？”

“认识。”

这时候，门口的嘈杂，让一直睡不着的桂华婶出了门来，才看到门口的这个大阵仗。

“他身上的伤，是你打的不？”胖警察瞪着锁柱问道。

锁柱脑子里慌慌的，他根本没想到向二这个狗日的竟然喊了警察来。他觉着手中拿着的木棍真是累赘，忙一把把木棍抛开。

胖警察指着锁柱喝道：“你给我站住喽，不要动，再动我直接拘你，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打人了？”

锁柱手足无措，讷讷的辩解道：“我是打他哩，可是……可是他……”

“好了，既然人是你打的，现在他把你告了，他手上还有镇医院的报告，你跟我们走一趟，快点。”

锁柱脑子更是迷糊：“我……我跟你们干啥呢？我打他……我打他是因为……是因为……”锁柱哼唧半天，也没说出向二干了什么的话来，他觉着说不出，对桂华婶…不好听哩。

胖警察指着锁柱骂道：“你再敢狡辩，我就直接给你上家伙。”说完之后，胖警察露了露腰间的手铐。

桂华婶连忙冲上前来，一把把锁柱拉到自己身后，她对着警察说道：“警察同志，锁柱打人，是因为……向二想糟蹋我……锁柱他不是打人，他是救人，他救的就是我……”

向二扯着嗓子嚎道：“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找的我，想跟我好……又想先跟我要钱……我不给，你就喊锁柱打我……你个贱女人……胡说八道哩，警察同志你可要给我做主哇。”说完之后，向二开始哇哇大哭。

胖警察指着桂华婶冷笑道：“这样说的话，打向二的人，你今天也有嫌疑嘞，走，一起跟我们走一趟。”

桂华婶指着胖警察就要骂人，这时候屋里传来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山丫，她被外面的嘈杂惊醒了。

胖警察伸手一拉锁柱，锁柱被踉踉跄跄的拉走。胖警察对着老村长说道：“咱这先带回去问清楚喽，有啥事，你老给费心哩。”

老村长连连点头，这种事，不是头一回见呢。

桂华婶想冲上前去，拉住满脸恐慌，无助至极的锁柱，可是屋里传来的哭声，让她脚都没有抬起，好像是有千斤重。

眼看着警车扬长而去，桂华婶才疯狂的跑回去，抱起来了已经哭的撕心裂肺的山丫。

觉是睡不成了。

日子呢？还能不能过下去？

看着地上被向二撕碎的衬衣，再看看炕上的破被子，桂华婶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山丫停了哭声，看着自己的娘亲哭的这样伤心，小丫头转头哭的更响。

过了一会，桂华婶收了眼泪，开始把破烂的衬衣卷起，把一床看起来干净些的旧被收起，抱着山丫出了门，朝着山上走去。

锁柱家里院门大开，桂华婶直接推开屋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炕上的伢子。

桂华婶眼泪又下来了，抱起伢子说道：“伢子，你去牵了牛，跟桂华婶去找你爹，咱这就去。”

伢子立刻下地，去牛棚牵了老牛，把院门关上，下到了桂华婶家。

桂华婶把山丫背起，在牛身上捆了那床旧被，拉着伢子出门，朝着山梁下走去。

那盏灯没有打开。

刚刚走出去不远，黑乎乎的路边正蹲着个人，像一块风干的石头。

桂华婶叫了一声，这人才颤巍巍的起身，原来是老村长。

“这是干啥去哩？”老村长问。

“去接娃他爹哩。”桂华婶答。

“这三更半夜的，山路不好走哦。”

“没事…白天也不好走。”

“那带着牛做啥哩？”

“壮胆哩，饿鬼都怕老牛哩。”说话时，桂华婶又开始朝前走。

“那……今儿个事没了呢，你啥时候回？”

桂华婶不知道听没听着，没回话呢。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还有老牛的蹄声，都在这静夜里，越来越远哩。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