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练习生》
第三章
这样回家只负责瘫倒的妻子可以吗?
程佩:
马宁可能还不太清楚,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有一次我在火车上看一本小说,里面的丈夫新婚不久后对妻子说:我呢,是一天想要看三小时电视的男人。
妻子噢了一声,觉得看电视也没什么,对丈夫的坦白还忍不住满心欢喜。
后来发现,丈夫的的确确是回家就开始看电视,而且至少看三小时综艺节目的男人,从吃饭开始看,吃完还在看。
丈夫的解释是:因为上班已经很累了,所以下班只想做不动脑的事情。
我倒不是下班后瘫在电视机前,什么都不做的女人,干我们这行,是没什么休息时间的。
我的同事,男人们会在公司准备一把剃须刀,免得熬几天大夜走出去,别人怀疑是在荒野求生或者路边乞讨。
女人,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
在每个人的小柜子里,你能看到牙刷,洗面奶,茶杯。
工位上有人会放一个小公主一样的整理盒,那里有一次性内裤,卫生巾,润唇膏,一小套护肤品,各种乱七八糟如同女生宿舍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的后期,一个把男人当畜生用,把女人当男人用的职业。
那些电视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它们可不是在节目现场就跟播出来一样。
有时候组里拿回长达24小时的素材,发现大部分都是乏善可陈的垃圾。
后期等编导们一走,立刻开始了狗血淋头的痛骂:“靠!什么狗屁玩意!就这也好意思录上!“
多年前,这些后期工作通常是电视台做的,后来电视台里的金枝玉叶们深感吃不消。
有阵子,综艺节目忽然开始霸屏,并大火了其中好几个,各种后期公司则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此起彼伏在业界忙碌。
领头的大部分都是电视台出来的,他们负责揽活,而我们,负责把活做好,做漂亮,能让老总说一句:凑合吧。
我花了七八年时间,大部分时间睡在后期审片室,终于在32岁这年,做了一个小小的头。
手中有一档节目,前几年曾经一度爆红,现在只能说,它正老骥伏枥,虽然志在千里,可买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这是一档婚恋节目,我大概是从做这档节目开始,觉得谈恋爱真是天底下最无聊的社会活动。
一天之中,你需要花长达十小时以上的时间,看着屏幕上这些20岁出头的青年男女,试图从他们说的各种车轱辘话里,找到那么几句,可以变成故事,可以触发心动的话。
从眼神到手势,就像动物交配专家一样,盯着他们每一个或许可以让屏幕为之一亮的点。
做得最开心那两期,大概是几年前,我力荐的亲生表妹潇潇上台的两期。
那时节目还没大火,正四处招募人马,潇潇刚从澳洲读完学位回来,在某家还不错的金融公司谋到个职位。
她是典型的市区女孩,洋气漂亮,腿很长,一口流利英语,穿着时髦,但是笑的时候,会把两只手捂在脸上,简直就像男人梦想中的另一半。
我还能记起那期节目,里面有个后来很火爆的网红。
从小镇出来,发型妆容皆夸张,说话掷地有声,站在温柔又不谙世事的潇潇旁边,显得极其有攻击性。
她好像不是来找老公,是来找整个人生的,活活要把所有男人都吞碎了当养料。
两期之后,潇潇说:“表姐,我不要去啦,我男朋友不开心了。”
那不是正好?
节目组立刻安排她男友,一个上海富二代,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像电影里一见钟情一样,领走了他原装的女朋友。
我还记得当时潇潇在台上,满脸羞赧,那种纯天然的不好意思,让我看了都心动了。
潇潇就像那种人人都羡慕的女孩,人生一直走在一条开满蔷薇花的小径上,还没怎么走远,王子已经牵着白马来了。
她跟男友,是在她回国转机时,香港机场认识的,听到这种故事,人人都会感慨,原来偶像剧也是有真人版的。
至于我这样的后期狗,有时候自己也很难分辨到底是男是女。
坐在电脑前熬一个通宵后,那副样子很像咸菜,昨日黄花之类。
有一次,熬了通宵,马宁来接我,我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擦点粉底,最后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和一脸菜色出去。
早晨的阳光很好,我戴上了墨镜,他开开心心地递给我一份麦当劳早餐。
“累吗?”
我想到无数个深夜,一个人走路回家,路过深夜的便利店,路过半夜坐在马路边喝啤酒的人,路过一个个黑的或者亮的橱窗……
累吗?
好累啊。
但是自问自答没有意义。
接过早餐,我用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想改变一下生活的样子。
“你昏头了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结什么婚啊?”
徐老板听说我要结婚,劈头盖脸骂起来。
她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一家小酒吧老板娘。
关于结婚,她有一个六字箴言:婚姻止于智者。
“结婚干嘛呢?”
老徐眼神犀利,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刑讯逼供。
我有点不是滋味,捏着她递来的柿种花生,觉得她略略过了界,似乎也没有必要这么疯狂反对。
到了三十三这个年纪,我自然知道结婚是无用的。
不靠男人养,也不打算回归家庭,不存在两个人凑活过日子,并没有意外怀孕,那么,我结婚干嘛呢?
“我想尝尝梨子的滋味。”
话音刚落,老徐就笑了。
认识好多年了,这几年我和她的朋友们都纷纷进入了婚姻殿堂,只有我们俩还像搭伴的逃学生一样,在学校围墙外面不屑一顾。
我拼命搜肠刮肚,想找点不可反驳的理由,却又觉得通通站不住脚。
“结婚啊,又不是出门野餐,婚姻法规定夫妻财产对半分,还规定夫妻享有平等的义务权力,以后你出个门也要跟他报备一声,想买个包要看看他的脸色,你总归是有个目的的吧?”
我又搜肠刮肚一番,已经像写策划案一样,心中默默起草着大纲,酝酿着初稿。
老徐却大大咧咧靠在吧台上,告诉我:“我也要结婚了。”
“什么?!”
“我必须结婚,我得在上海买个房,那就一定得是已婚人士。”
马宁:
程佩租的房子是一套高层公寓,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
客厅不大,有个小小的露台,坐在露台椅子上,能看见不远处的繁华都市,是人们梦想中,来了上海应该住的地方。
我唐突地问了问她:“月租多少?”
她竖起一个手指。
“这里要一万块啊?”
“一万算便宜啦,这周边这么大的房子基本都要租一万二以上。”
第一次去她家时,我刷新了对上海的认知。
我租的房子在地铁1号线的最后一站,一间两千块的单间,同屋住着另外两个附近工作的程序员。
那个三室一厅和大学男生宿舍没什么区别,大家都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
我原本以为,住一万块的房子会不一样,可程佩一万块的两室一厅,也像个男生宿舍。
厨房空空荡荡,台面上扔着几包没拆包装的水果,冰箱里有早就过期的沙拉菜,开始涨袋了。
我不得不把这些菜通通扔了,看到上面二十多块一袋的标价,忍不住有点惋惜。
厨房正对着一张餐桌,上面乱七八糟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快递,杂物,零食,谷物早餐。
客厅的沙发上散落着衣服,毯子,不知道派不派用场的a4纸。
这就是上海。
月租一万块的公寓,依然还是普普通通的生活。
程佩在露台上指着其中一幢高楼说:“看见没,那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走过去大概15分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像在拍电视剧。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是像程佩这样,充满奋斗力量的。
电视剧里极少出现我这样三十岁还没挣满一万块的男人。
唉,被消失了。
跟程佩在一家小餐馆吃饭的时候,隔壁有两个女生一边喝着酒一边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大声说着:“我找男人干嘛啊?比我赚得多的肯定看不上我,要找没我有钱的,那不是扶贫嘛?你看我有这么傻吗?”
程佩听到这句话,无动于衷。
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
要说扶贫的话,还真有点,大部分吃饭都是她买单。
一开始我争了几次,后来她大手一挥,说以后不要争来争去,还是她来付,这样点菜的时候可以全凭自己的喜好,不需要任何谦让和猜测,再说几顿饭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我没再坚持。
这次也是程佩举手要买单,买单之前我说:“不如这次我来吧,不然你老是在扶贫。”
她略震惊了一下,非常一本正经说:“不用了,我是个平权主义者,男人请女人吃饭,没人会说是扶贫,那女人请男人吃饭,怎么就叫扶贫和脑子不好了?我差这点钱吗?”
我在心里为她鼓了鼓掌。
搬到程佩家一起住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我来打扫和做饭,这不是应该做的嘛。
我好像变成了她的生活助理,男的,包吃住,不领工资,她需要的时候,还提供一些额外服务。
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个生活助理,因为工作太忙,经常需要我帮她去要送干洗的衣服、要擦洗的鞋,在家等取快递,去物业公司报修楼道的灯,在她吃腻外卖的时候,给她做几顿饭……
程佩最让我佩服的一点,是向来有话直说。
刚开始一起住,她就直来直去说:“不如我们省掉互相猜测的部分,直奔主题好了,不然每天浪费那么多时间聊天,真的很烦。”
我搬进去住后,她把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小房间给了我。
里面有张闲置不用的单人床,堆满了她的衣服。
她说:“你要不介意的话,这间房间归你,不过你最好能帮我收拾一下。”
她的理由是,就算谈恋爱结婚,也要有一个人的空间吧?
这点我完全同意,虽然有点说不上来哪里的奇怪。
一般来说,女人好像很少在一开始就提要求。
我印象中那些交往中的女孩,她们总是喜欢把要求放在最后说。
当然,通常说的时候已经大事不妙。
男人需要揣测她们的要求,最好是一开始就做到一百分,如果说了再做,好像大部分女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是件很费脑筋的事,但程佩直接跳过了这一步。
她还跟我约定了几条一起住的规则:
第一,不能带朋友回家。
她说她的作息日夜颠倒,如果想回家睡觉,结果家里我和朋友正在喝酒聊天,她会立即崩溃。
我当然点头同意。
上海本来就是一个很有界限感的城市,在这里工作这几年,我根本没有那种可以带回家一起聊天的朋友。
第二,用完洗手间,准确地说,用完马桶,必须擦干净所有污渍。
程佩说:“千万不要让我帮你做这种擦屁股的事情。”
我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做不到的。
但她额外跟我讲了一段故事。
讲很久以前,她曾经和一个前男友交往,那人用完马桶后压根没冲干净。
等程佩进去上洗手间,她毫不客气地出来说:“你能不能先把卫生间弄干净?”
她特意跟我形容了一番那男人的样貌,一个看起来干净时髦的男人,喜欢各种设计师品牌,小众香水,限量球鞋……
平常把自己打扮得跟无印良品广告一样的男人,听到那句话后,冲她说:“我觉得洗马桶这种事就是女人干的。”
程佩听完那句话,恨不得用马桶刷子把那人的脸擦一遍。
我听完也有点震撼。
她又着重强调了一遍:“小便如果不小心洒在外面,一定要冲洗干净。另外,绝不能在洗澡的时候小便,味道会很重。“
同意。
第三,当她睡觉的时候,除非事发紧急,千万不要打扰她。
她再三跟我强调,熬夜后如果不能睡个彻底,她怕自己会心脏骤停。
相比起程佩的工作,我的工作算是悠闲,不应该说是悠闲,而是经常无所事事。
老板发下来的活简单极了,他把一些好卖的款式发给我,请我稍微修改一下,只要不是一模一样,就能迅速过关。
说是文具设计师,我其实更像是山寨抄袭师。
不抄行吗?
自己设计的文具,老板没有心情大批量生产,要印模具、要搞生产线,卖不掉怎么办?
程佩对我的职业,摊摊手说:“有什么办法?”
她的行业,也常常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抄袭大赛。
我的工作让我觉得挫败,她的工作倒是让她越挫越勇。
很奇妙,程佩就是这样的工作狂。
第四章
我必须结婚的理由
(未完待续)
作者|毛利,埋头苦写的女作家,《Vista看天下》长期撰稿人,情感家庭领域高影响力公众号【和毛利午餐】主理人,全网超百万中产女性粉丝,写出多篇10w+爆文。
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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