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武汉封城30天，这30件小事令我笑中带泪

摄影：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 甘俊超

萧西是我大学一个宿舍的兄弟，毕业后就到了武汉，在那里工作，成家，生活，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今年武汉发生了疫情，我们大家都很挂念他。

我在宿舍群里问他，买菜方便吗？

他回了两个字，还行。

我又问他，家里人都还好吧？

他又回了两个字，还好。

我再问他处在风暴中心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依然懒洋洋地回了两个字，熬着。

我好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到哪里去了？怎么变得如此萎靡。

于是我去翻了萧西的朋友圈，发现他自从大年初一半夜十二点半转发了一个“武汉紧急救援”的帖子后，就再也没有发过任何东西。

空空荡荡，清冷而孤寂。

我突然意识到，当我们大家都在热血沸腾地喊着“武汉加油”的时候，正在前线苦苦煎熬着的武汉当地人，他们内心所遭受的冲击与创伤，远非一句加油，几个捐赠就可以轻易抚慰。

我给萧西发了私信，我跟他说，请你一定把你过去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不为别的，就为多年以后当我们再回顾今天时，还能让后人知道我们经历了怎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春节。

不要口号，不要感恩，请让我们看到真正的属于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两天过后，我收到了一个word文件。

第一时间读完，我笑了，笑完过后是心酸，那些看似平静的文字，虽然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和惊心动魄的情节，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的恐慌与挣扎，平和与乐观。

在时代的大潮冲刷之下，个体是如此渺小而不堪一击。

但也正因如此，用力过好每一天，才显得尤为重要。

毕竟留下的人好好活着，才是对逝去的人最好的告慰。

不多说了，大家速看。

以下来自萧西自述

我叫萧西，现居武汉，普通上班族，妻子经营个小小的美容院，携幼子及父母同住。

封城以来一家五口足不出户，其实和你们一样，也是在网上了解外面的信息。

作为还算幸运的普罗大众中的一个，其实没有什么故事。当然，这时没有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身为一个中年人，早就没了写日记的习惯，也没有那悲天悯人的圣人之心，乍一抬笔真不知该写点什么。

索性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一些点滴片段记录一下，有些琐碎，权当是我的口述实录吧。

1

去年刚买了一套新电梯房，为了让父母早日省去爬楼之苦，交房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赶在节前最后一个周末让老人先搬了进去。

只是墙壁有些渗水，房产公司把黄沙水泥乱七八糟地都堆在了房间里，承诺节前修好。结果疫情一来，无人肯上门。

为了一家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我和老婆也匆忙搬了过去，家具是不可能买的到了，我们就挨着这堆建筑材料睡了一个多月的地铺。

2

1月20日，就是钟南山宣布病毒能够人传人的那天，我们还是按计划与老婆家人聚会，当晚共五家，老幼差不多20口，其中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在感冒发烧。

第二天大家开始紧张，晚上八点，昨天发烧的姐姐屏不住了，连夜到医院排队检查，此时医院已经爆满，医护人员从早晨到晚上连轴转，没有休息。

我和老婆则守着手机焦急地等候检查结果，直至凌晨两点多等到确认：是甲流。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3

封城前夜，我幸运地在京东上抢到一箱N95口罩。

除夕早上收到京东消息，订购的口罩已经到达货站，但无法送出。

我驾车赶往京东配送站取货，路上已经很难看到车辆和行人，整个城市空旷，阴冷，宛若世界末日。

4

特殊时期，我总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异样，一个小小的咳嗽也能让我心惊胆颤，还得在家人面前强行忍住。

年前那次家族聚会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动不动就掏出手机查看新冠肺炎的症状和自己对比，还被老婆耻笑了半天。

可我能不怕吗，中年男人身上背负了多少的责任，我岂能轻易倒下。

5

堂兄女儿计划年后在老家结婚。封城后，电话告知因疫情无法参加。

堂兄和伯父还以为我在找理由托辞，略有不快地答道：不来就不来吧，知道你们大城市的人都忙。

两天后堂兄又来电：婚礼已经取消。因为当地也禁止聚集了，镇里威胁了所有的厨师：不得接办任何宴席，如发生任何事故，严办。

6

刚开始封城时，父亲还每天数着有多少天没出去了，现在不数了。

7

正月十四我出去购物，超市播放着《恭喜，恭喜》，人不多，个个行色匆匆。

商品还算充裕，只是蔬菜紧俏，叶菜只有大白菜和包菜，土豆和洋葱已找不出几个完好的了。

收银队伍不长，但时间很久，都是满满一购物车的物品。

我看到一个非洲朋友，一车全是泡面。

8

我家离方舱医院和收治医院都不远，专家又说病毒可以通过气溶胶传播，但专家还说每天得通风换气。

所幸在家里可以看到外面有三面旗子，我们以此判断风向来决定是否开窗。

9

元宵后，小区外一家小菜店开始营业，在门外乱七八糟摆了一地，老板就蹲路边地上称菜算账，再不惧城管。

大爷大妈聚在一起抢菜，也不挑不拣不砍价了。一人问价钱，老板还没回答，旁边一个人说：赶紧拿吧，这时候了还问啥价，有就不错了。

又有人问老板明后天还卖不。老板说：“我每天都卖，就怕你们不一定出的来。”

老板说对了，小区很快彻底封闭了。

图文无关

10

小区封闭，需要组团买菜。第一次买的时候，周一订购，周五送到。效率感人。

11

网上有武汉嫂子抱怨团购套餐不合理。就事论事，确实如此。

但考虑到有600万人离开武汉，而这六百万中又大量是城市的服务人员，各大超市本就人手不足，一时间要超市组织团购配送，各种乱象丛生也不足为奇。

12

后来物资越来越紧缺，火腿肠都买不到了。

按照战时的标准，我在家里屯了些压缩饼干。

13

对了，小区有人被困新房，家里只一人一锅一勺。

14

老人旧病复发，社区帮忙买药。第二天回复：已买到，马上送到。

随后门铃响，开门不见人影，只听到楼梯间脚步，药挂在门外把手上。

后来自己做志愿者给别人送菜，也是这样，按门铃，听得有脚步声，放下东西迅速转身离开。

15

从来都是我负责买菜做饭，自此每天混迹于各种团购群，后来做了志愿者更是常捧着手机查看回复消息。

一天我在老婆家族群里得瑟：还是我老婆好，我天天跟群里的众多小嫂子聊天她都毫不在乎。

老婆看到后惊起，用刀逼着我把她拉到我所在的所有群里，还说要和我一起送菜。

16

岳父年近七十，与妻弟同住，平时在社区旁超市做卫生补贴家用。

疫情汹涌，家人让其辞职回家，甚至妻子弟媳多次打电话向姐姐诉求，就怕万一传染全家。

老人不从，说：“活没人干怎么行。谁谁谁不是一样么？” 全副武装上班，下班回家手脸洗到出血。

17

非常时期，大家风声鹤唳。

社区第一次组织的团购是由公安的中巴车配送的。车刚开进小区，群里就有人质问社区人员：又是哪一栋的车进来了？你们为什么没有及时公布？

18

小区距离方舱医院不足一公里，有人刷到抖音上有医生带领病人做户外活动的视频，传到小区群内大惊，催促社区立刻上报。

之后就没有病人户外活动了，至少抖音上没有了。

19

小区有人在外戴口罩跑步，被立即举报约谈。

20

我每天早上都在手机上看疫情动态，一日快中午了还没有发布，竟坐立不安，心里浮想联翩。

21

小区封闭后，各社区才开始公布实际疫情。我的小区确诊六户。

一天深夜，我看到小区外的马路上，有夫妻两人相互搀扶着，提着背包蹒跚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大巴。大巴旁站着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

老婆一个朋友说：老公已经发烧，自己也昏昏沉沉。后来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

22

门外便利店老板成了小区明星人物。从开始询问青菜有无，到肉鱼米面。老板竟然都采购到位。

后来有人听闻有肯德基开业，群内热火朝天地自发组团求老板代买肯德基。不过这个没有成功。

23

孩子网上开学，第一次在视频上听到自己老师和同学的声音兴奋异常，每天沉迷于iPad，倒也打消了我对他上网课专心与否的顾虑。

24

儿子不喜欢穿拖鞋，闷在家里阳台客厅卧室到处乱跑，我们又在打地铺，早上总会发现身上粘着米粒之类的东西。

25

每每让儿子穿鞋，儿子总不听。于是哄儿子说：你的鞋就是两只兔子吧。只要你一不注意就会偷偷跑掉，你需要用猎枪打到它。

每看到他没穿鞋，就说：兔子又跑了，快拿枪打去。儿子就拿出玩具枪，对着拖鞋biubiu两下，然后过去穿上。

26

二月二，全家自助理发，爷爷儿子孙子都剃成板寸。

27

我开始带着孩子阳台-客厅-卧室跑步。

28

终于啃完了买了几年一直在角落积灰的一本英文书。

29

老婆馋热干面，团购5斤，吃到吐。

30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孩子正上课，不再嚷着出去踢球；妻子正学琴，不再忧心店子的房租；父母商量着午饭，不再数着日子。

我望向窗外，日已出云，旗正北扬，春渐暖，花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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