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交界，美颜摆渡：对话尸体美容师

作者：刘洪光 飞鹰作文 原创

那一次，报社要抓一组为人民服务的稿件,叫大家各找题目。我忽发奇想要采访一下火化工，因为在我眼里火化工的工作很有普遍性，不管你生前是什么人，死后难免享受火化工的服务。于是就约了个熟悉殡仪馆的同事同去完成我的采访预想。

　　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但对于殡仪馆里经常发生灵异现象的传说也略有耳闻。因此在那天下午去殡仪馆的路上心情并不放松，脸一直拉得老长，好象不是去采访，而是去参加一个葬礼。

　　事实上要去的殡仪馆我非常熟悉。知道这里设施齐全，有火化间，告别厅，骨灰陈列室，公墓，我原来有一阵很想不通为什么骨灰陈列室也分高间和普间，那些生前做官的或者有钱的死人住高间，普通的死人住普间。难道人在死后还不能平等吗？死者又真的在意住高间还是普间吗？我一路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就到了目的地。

　　说来也奇，就在我们从车上下来的一刹那，本来风和日丽的天气突变，一时间天昏地暗，乌云蔽日，没来由地起了一阵狂风，夹杂着沙石扑打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地。我和同事开玩笑说起阴风了，象两个小鬼一样和他一起进了殡仪馆。

　　进馆之后，殡仪馆大楼里空空荡荡的，本来此时应是殡仪馆的上班时间，可怎么见不到人呢？正在我诧异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阴森森的女声：“你们找谁啊？”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猛一回头。原来是个中年妇女，她的脸色十分阴暗。在阴暗的办公楼里带给人一种寒沁脊髓的寒冷。

　　我们简短说明来意之后，女子慢悠悠地说：“你们先等一等吧。”

　　她转身去通报馆长。我和同事就坐在殡仪馆收发室等待，等待之时我坐在那屋里很不自在。收发室的光线特别暗，一台黑白电视开着，却收不到信号，屏幕上满是赤啦赤啦响的雪花点，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鬼片《午夜凶铃》，好象在那花点的屏幕上随时就会出现一个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鬼脸。

　　在收发室外，也不时地传来一些异响。我的脸拉得更长，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估计已是脸色煞白。我尴尬地和对同事笑笑说这地方是有点邪。他点头说是啊是啊。我看他的脸也有些白。

　　等了10多分钟之后，馆长来了。馆长和我的同事是旧识。见面好顿寒喧。刚才那种诡异的气氛才渐渐散去。同事关注的是殡仪馆建设方面的动态。而我则说明要和火化工对话。馆长分别予以了安排。

　　很快，火化班长被找来了。他是那种最常见的40多岁的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是他说的话题，很快吸引了我。

　　他说：“通常我们在死者和家人告别前，都对死者进行化妆，也就是尸体美容。尸体美容需要很高超的技巧。只有最熟练的火化工才能胜任。我就是一名尸体美容师。”

　　“给死者美容”？我的神经有点兴奋，一是因为对这种职业感到新鲜。二是我个人比较赞同这种做法，这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嘛，无论是对死者和生者都是个告慰。

　　火化班长介绍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尸体美容并不仅仅是洗净脸，搽搽粉就拉倒。里面还有许多学问。比如说有的病死的人合不上嘴，有的死人伸不直腿，还有的死人有外伤。都需要用巧妙地方法为其掩饰。让尸体以最好形象与生前亲朋告别。

　　看我仍然听的一头雾水。火化班长举了个例子。有一回，一个人20多岁的女郎出车祸而死，脖子几乎要和头颅分离。中间只有一层皮连着，这种情况下，死者家属还坚持要和死者告别，如何能叫死者以最好的形象告别。火化班长颇费了一番脑筋。后来他问家属死者生前有什么心爱之物，家属说有，递上一条白纱巾。火化班长一下就来了灵感。对女尸脖子的伤口缝合之后，围着那伤口系上了那条白纱巾。又把白纱巾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再经过一番处置，尸体栩栩如生，以最好的姿态与生者告别。

　　我不禁对这位火化班长心生敬意。尸体美容真是个功德无量的活。体现了对人的最根本的尊重。

　　我们围绕尸体处置的话题谈了很多很多，火化班长还给我介绍了一些处理棘手尸体的个案。我一时间听得有点忘乎所以，觉得这尸体美容的职业是象僧侣神父一样神圣的职业。可后来了解到一个细节，颠覆了我傻拉巴叽的浪漫想法，那就是这些被美容的尸体都是家属委托并花钱，才能享受美容待遇的。

　　普通的无人认领的无主尸则没有这种待遇。而对于火化工来说，最常接待的就是无主尸，这位火化工的统计说，这城市一年有好多无主尸，冻死的，饿死的，自杀的，他杀的，都送到他这里火化了事。有一回受理的一个无主尸已经腐烂发臭了。那味道即便是阅尸无数的火化班长也难以消受，回家后肠胃好几天不舒服。

　　我由此切入又和火化班长聊他的人生，他的家庭，他的交际。他的家人原来曾经反对过他的工作，后来也就默认了，而他的朋友却不是很多，主要是没人能求他办事，就算是办事也不愿意找他。所以火化班长有时候喜欢抽点小闷烟，喝点孤独酒。但这些都不耽误他被评为劳模，也不影响他获得专业技术证书。我忽然就觉得这位火化班长很有艺术气质，他应是一个艺术家，起码是个真正的行为艺术家，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生与死这种终极问题的思考。他也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有点潦倒，有点郁闷，有点无奈，有点孤独。但这并不妨碍他使生死交界的美颜摆渡人！

　　傍晚我回报社的时候，坐的是殡仪馆的班车，来时的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已经消失，我和火化班长一起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旁若无人地聊着工作和艺术，痛苦和酒色，下车离别时居然有点惺惺相惜，约定哪天他没活，我也无须写稿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喝一杯。但此后他一直都有活，我也一直没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