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导读：

2017年4月，北京大学硕士生章莹颖前往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交流学习，到美国不足2个月时间，章莹颖失联 。

7月，章莹颖被确认遇害，绑架并奸污、谋杀她的凶手却免于死刑，只被判处终身监禁。

2020年6月28日，章莹颖的父亲称放弃上诉，标志着章莹颖遇害三年后，此事依然无人担责也没有赔偿。

【正文】

深秋，福建南平市建阳区的一栋三层小楼。

挂着电灯泡的电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墙壁上的油漆星星点点的脱落， 杂物间的水管也因年久失修，发出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章莹颖的家人就住在这栋旧房子里。

在女儿遇害到如今的四年时间里，父亲章荣高一直住在女儿生前的房间里。

章莹颖

每晚，章父都会在噩梦中醒来，家门口的花坛被他的烟头填满。

纵使无法入眠，母亲叶丽凤也整天躺在床上，眼里除了挥之不去的女儿的面容，还有流不尽的泪水。

章莹颖生前的男友侯霄霖为了将她的遗志传承下去，选择替她去山区支教。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环顾着屋内的不曾动过的摆设、墙上贴着的女儿的照片，章莹颖的父母时常精神恍惚：女儿是否在天堂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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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遇害

2017年6月9日，章莹颖的男友侯霄霖突然收到一条消息：章莹颖很久联系不上。

前一天晚上，这对情侣还煲电话粥到深夜，侯霄霖一直在电话里陪着章莹颖入睡。

焦急联系章莹颖一整天无果后，侯霄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章荣高一家。

起初，家人们只以为女儿是初到美国，走丢了。从来没出过国的章荣高计划着亲自去美国找女儿。

6月12日，美国警方传来消息，章莹颖是被绑架的。

这一消息让全家人陷入恐慌之中。

章莹颖(左为绑架章莹颖的凶手)

章荣高赶往北京，在章莹颖的同学们的帮助下，办好了护照、签证。

2017年6月17日，侯霄霖陪着章荣高和章莹颖的小姨一起前往美国，寻找章莹颖。

儿子则陪着身体不好的母亲，在家等消息。

在语言不通的美国，章荣高积极地幻想着绑匪和女儿无冤无仇，不会伤害女儿的性命。

随着警方对附近的森林、荒地、湖泊搜寻的深入，章荣高的内心也越来越恐惧。

“白天忙的时候还好，晚上是最难熬的，困到极点了才能睡一两个小时，但眼睛一闭，又很快醒来。”

6月30日，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了第一嫌疑人布伦特·克里斯滕森。

7月3日，联邦法院第一次对克里斯滕森进行聆讯，但他拒不认罪。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法院只得对他进行继续关押处理。

凶手克里斯滕森

没等到审讯结果下来，章莹颖家人的签证就到期了，带着焦急、期待、失望、不甘和对章莹颖的思念的家人，于11月14日踏上回国的路。

2019年，案件再次开庭，家人们又一次前往美国。

尽管家人们无数次在梦到这一切仅仅是个噩梦，但醒来后的事实又将他们的梦无情击碎。

法庭上的凶手和证据，像针一样一次次扎进父母的心：

检方播放女儿生前唱歌的视频时，章荣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任由泪水如滚珠一样滑落，也舍不得挪开目光。

叶丽凤承受不住法庭上的现实，几次冲到凶犯面前喊着“还我女儿。

被志愿者搀扶出法庭外后，仍然痛哭不止。

庭审结束后，律师带来凶手的招供：章莹颖的尸体被恶魔分解后，分三个垃圾袋装好丢进垃圾桶，垃圾早已被压缩、填埋进在半个足球场大的垃圾场里。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两年，搜寻难度极大，美国检方发出通知：不再继续搜寻。

这意味着，女儿在异国他乡被害后不仅不能叶落归根，家人们甚至见不到她的一根头发丝。

6月24日，凶手布伦特·克里斯滕森绑架和谋杀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罪名成立。

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关注此事的热心华人为了纪念章莹颖，设计了一个特别的小花园，并立了一块刻有章莹颖遇难信息的石碑。

在庭审结束之前的两年间，小花园的鲜花从未间断过。这个小花园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纪念章莹颖，更是在外留学生对章莹颖的声援。

纪念章莹颖的小花园里的石碑

庭审结束后，对于关注章莹颖的热心人而言，这件轰动一时的案件结束了，但对章莹颖的家人们来说，真正的煎熬才刚开始。

令章莹颖家人接受不了的是，杀人恶魔克里斯滕森免于一死，只被判处终生监禁。

这意味着他除了失去自由外，不用为自己的恶魔行径付出其他代价，这个恶魔在讲述作案经过时不仅淡定自若，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讪笑。

02：父母艰难的生活

章莹颖出事后，家人接到过很多媒体的采访、帮助。

早在2017年7月，著名华人神探李昌钰曾向FBI推荐了一位专为犯罪嫌疑人画像的专家林宇辉。

这位神笔警探擅长人物肖像，是刑侦模拟画像方面的大师级人物，曾为数十起重大、特大案件提供关键性技术支持。

林宇辉和他的画作

林宇辉接到为章莹颖案犯罪嫌疑人画像的工作后，立即开始准备工作。

当时，因为事发地点的摄像头在马路对面，离章莹颖上车的位置很远，监控视频非常模糊，且只有短短70秒时间，林宇辉只能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嫌疑人的模糊影像。

就是根据这段模糊的画面，林宇辉熬了三个通宵之后，画出了两版嫌疑人的大致肖像。

根据林宇辉的第二版画作，美国警方迅速抓捕克里斯滕森归案。

警方公布克里斯滕森的照片后，大家惊奇地发现，林宇辉的模拟画像和克里斯滕森相似度非常高。

林宇辉两版嫌疑人肖像

论坛上一则“中国警察震惊FBI”的文章，让林宇辉成了网红，大家亲切地称他为“神笔警探”。

林宇辉回忆称，为章莹颖案嫌犯画像，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案件之一。

去年4月17日，章荣高为表示感谢前往济南，到林宇辉家拜访时，接受了记者采访。

采访中，章荣高表示他现在继续在一家单位做着货车司机的工作，靠着2200块钱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生活。

从章荣高的谈吐来看，这是一位典型的老实本分的父亲形象。

“说实在的，我现在（家庭生活情况）非常困难。第一个，全家靠我一个人2200多块钱的工资；第二个，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开车。现在我不仅整的家破人亡，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当记者问章荣高欠了多少钱时，章荣高回答大概有60多万。

这些债务，多数是为女儿的案情东奔西走时欠下的。

为了还债，章荣高打算把自己住的这一套旧房子卖掉，然后一家人回农村种地，躲避现实的悲痛。

章荣高在林宇辉家中

房子是30多年前，章荣高的岳父母借给章荣高三万多元盖起来的自建房。

在这个旧房子里，章荣高支撑着全家人的吃喝用度。

章莹颖读书上学，章莹颖的弟弟结婚生子，都是在这栋房子里完成的。

不过因为房子太老了，卖房信息在网上挂了很久，询问者也寥寥无几，卖房还债的计划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实施。

章莹颖的弟弟没有章莹颖的聪颖，目前在一家饭店学厨，工资不高。

弟弟已经结婚生子，但是孙子的出生，并没有让痛失爱女的两口子走出阴霾，一家人仍然在痛苦的孤岛上忍受折磨。

03：留到至今的合影

记者注意到，章荣高的手机屏保壁纸，是女儿和他们夫妇的合影。

那是章莹颖出国前，在南平高铁站拍的。

那天，章荣高和妻子将女儿送到高铁站，女儿说“我们合个影吧！”

章莹颖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挽着妈妈，笑靥如花。

章荣高怎么也想不到，出国留学本本是为了更精彩的人生，到了女儿这儿，“留学”却成了坟墓。

送女儿去高铁站，是章荣高见女儿的最后一面，那张照片，也成了章莹颖留给父母的最后一个念想。

显然，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女儿，对章荣高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他用纸巾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觉得是我害了莹颖，最大的责任就是我，她妈妈是不同意的，可是我支持她，我如果不同意，她不会去的，她就不会出事了”

章莹颖

2019年8月案件审理结束，一家人从美国回来后，章荣高在自责、后悔、无力感、思念的多重压力下，开始频频失眠。最难熬的时候，晚上往往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有时候，压力突然压迫的两口子喘不过来气，夫妻俩就会到旁边的山上发泄一通，发泄方式有时候是一声长啸，有时候是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如今。

尽管，所有人说话时都会刻意避开女儿的名字，但最后气氛还是会陷入沉默。

04：失去意义的人生

2020年的济南之行，章荣高是在妻弟的陪同下前往的。

章荣高说，原计划中，他是带着妻子一起来济南感谢林宇辉，但是在出发前不久，妻子摔伤了。

自从女儿出事后，叶丽凤的状况也很糟糕。

原本，叶丽凤的腰椎间盘突出就一直没好，女儿的事情让她精神和肠胃也受到不小的打击，前段时间，叶丽凤忙家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腰部骨折，一直在家躺着。

章莹颖家人

精神状况好点的时候，叶丽凤还可以兼顾着带孙子的工作，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她连买菜都要起个大早。

她是怕出门晚了碰到穿校服的学生，会想起女儿。

章荣高的身体状况同样有问题，2018年10月，他下楼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摔伤了三根肋骨，住院12天。

从2017年以来，章荣高每天都失眠，没有睡过一个完完整整的觉。

这导致章荣高每天昏昏沉沉的，开车时遇到红绿灯，他经常忘踩哪边是刹车。

“去医院看过吗？”记者问。

章荣高的身体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

没心思去，现在连门都不想出，出去怕见到人，怕人家议论，也怕听到“女儿”两个字。

“没心思去”，当时才56岁的章荣高，仿佛在给自己余生提前画上句号。

章莹颖家人

家庭气氛始终走不出阴霾的情况下，外界的坏消息也一个接一个。

章荣高的代理律师告诉他，凶手在作案之前，曾经三次去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求助,表示自己有杀害并蹂躏年轻女孩子的倾向。

并且，他还购买了相关书籍和作案工具，但心理咨询中心没有引起重视，也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章荣高还在美国的时候，就这个问题曾尝试和学校沟通，但都被赶出来了。

2019年6月，章荣高一家将学校告上法庭，向学校提出合理的赔偿。

但学校拒绝赔偿，随后又向法庭提起动议，要求撤案。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之后，章荣高又试图和推荐女儿去美国的学校联系，但校方也没有给出说法，最后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

“为女儿讨回个公道”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压迫章荣高的，又多了一条无助感。

05：男友

在寻找章莹颖的过程中，她的男友侯霄霖表现出了一种“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担当。

章莹颖出事后，美国众筹网站发起了以“寻找章莹颖”为主题的募捐。

最开始，募捐的目标金额是15万美元，不久后，目标金额被发起方改为50万美元。

面对筹款上限的提高，质疑之声铺天盖地的向章家人袭来。

章莹颖和侯霄霖

章荣高不怎么上网，网友的质疑还是侯霄霖告诉他的。

提高目标金额后不久，一些帮助寻找章莹颖的人离开了，后来开始出现激烈反对的人。

当时为了寻找章莹颖创建的社群，成了质疑和反对的第一战线，群里每天都在围绕“是寻找章莹颖还是帮助章家人”这个话题展开激烈辩论。

这种争论对群里的侯霄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有几次，我都想退群了。”侯霄霖说。

争论愈演愈烈，更偏激的观点开始出现，有人给章荣高冠以“诈捐”和“移民”的标签，认为他把逝去的女儿当成吸收捐款的筹码，骂声不断。

反对的声音

说话好听的，说章家“吃相难看”；难听的，连“拿钱给自己办后事”这种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

当侯霄霖和儿子章新阳把这些风波说给章荣高和妻子时，不善辩解不会上网的他们只能默默承受，就像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被网友撕开，一次又一次的撒盐。

好在，侯霄霖一直挡在前面，为女友的家人做着辩解，尽管他的发声那么无力。

支持的声音

直到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负责人凯勒发言澄清，这场风波才慢慢消退。

凯勒告诉大家，众筹募捐活动是学校发起的，提高目标金额也是学校决定的，所有的募捐“是真实的”。

至于为什么要提高目标金额，凯勒解释说，是因为章家人为了寻找章莹颖已经支出不少，将来可能还要面临更多的开销，所以才提高金额，鼓励愿意帮助的人继续捐款。

经过这事一闹，侯霄霖也认为确实应该将捐款透明化。

后来，他找来三个监管机构同时监管这笔捐款，只有在章莹颖的父母生活遇到困难，或者在寻找章莹颖的活动中才可以被获批使用。

侯霄霖

案件审理结束后，章荣高在回国之前用募捐的钱成立了“莹颖基金”，用于帮助遇到困难的留学生。

虽然女儿在美国遇害，但章父还是称“在美国受到了大家的热心帮助。”

因此，他用这种善良的方式回馈那些热心人，将这份善心传承下去。

面对质疑，侯霄霖为章家极力发声。

面对说侯霄霖“作秀”的说法，章荣高也在保护侯霄霖不受舆论伤害，并评价他“非常善良，有情有义”，早已把他当成自己儿子看待。

06：尾声

如今，章荣高对于以后的生活有了规划。

自从章莹颖出事后，她弟弟的性格也受到了影响，平时在家基本不怎么说话。

章荣高考虑，自己和妻子的状态也会影响儿子的生活状态，长此以往，对儿子一家人影响不好。

因此，章荣高决定和儿子一家分开生活，小两口在外照顾好自己就行。

自己则打算和老伴儿换换环境，回农村过一些恬淡、安静的山村生活。

在老家，他们还有七亩地，回去后打算给女儿立一个墓，这样，女儿就可以永远陪在自己和妻子身边了。

章莹颖的男友侯霄霖，则选择去广东支教，因为，做一名老师是章莹颖生前的愿望。

侯霄霖在上课

不管是面对媒体还是面对朋友们，每每谈起章莹颖，侯霄霖总是保持着冷静和克制，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章莹颖生前喜欢音乐，还有自己的乐队，侯霄霖用章莹颖生前最爱的吉他，为莹颖写了一首歌，叫《天使》。

他还从章莹颖的遗物中拿走了她的眼镜，并重新配了镜片，自己戴上。

这大概是侯霄霖的浪漫：要用心爱的人的眼镜，继续带她看这个美丽的人间。

看到章莹颖父母的现状，有人会忍不住默默地在心里祝福一句：早日走出阴霾，抱着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吧！

对于侯霄霖这个善良的小伙子，也有不少人祝愿他能尽快开启新的生活。

毕竟，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人总是要向着生活的方向迈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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