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结构——论自然和人类社会的进化（上卷）（186）

三十四、希腊精神（7）

柏拉图是欧洲政治思想的创始人。“有两个关于正义的关键思想柏拉图坚决不予考虑：第一个是法治，第二个是政治竞争。”（阿兰·瑞安《论政治》）他所设想的“理想国”似乎不需要强制性做法，而是通过创立一种公众认可的理想的社会模式来建立绝对良好的社会秩序。这种社会具有超强的稳定性和自我约束力，不需要任何法律的制约，社会结构完全依靠自我约束来维系。根据柏拉图的思想，自我约束应该来源于绝对的理性和美德，那么它的对立面自然就是人的本能和恶的一面，而柏拉图似乎回避了这一点。“理想国”的模式看似利用了社会共识，但是达成这种共识似乎要采取精神强制，因为它不容许社会中的人表现出本能的一面。柏拉图认为正义是统管一切的最高美德，知识、理性和美德所代表的正义成为自我约束的来源。但是，这些理想国的“支点”并不是人类天生固有的素质，它们所产生的力量并不强大，一旦受到人的本能的强大冲击，就会一败涂地。柏拉图的做法明显是“人为的”，他可以限制社会成员拥有私产，但他无法消除人的私心，因为这是天然的本性。实际上，柏拉图并不愿意谈论一个现实的政体、一套可操作的治国方案，他更愿意讨论如何培养完美的灵魂。他认为只要将国家交给这些人管理，所有的问题和矛盾将迎刃而解，国家、法律和权力斗争统统消失，一切让位给绝对理性的生活。

柏拉图认为：“首先有不变的形式，它不是被创造的，也不是可毁灭的……是不能为任何感官所看见和感到的，而只能由纯粹的思维来沉思到的。”因此，他认为人的知识都是由天赋而来，是对理念世界的回忆，必须通过“沉思”寻找绝对的真理，而不要在意感觉和经验。柏拉图对“绝对”知识的追求导致他偏离了实际，失去了知识素材的来源，并走向极端的道路——对折中的、或者与之相反的经验知识坚决地加以排斥，从而造成思想者的顽固和知识体系的僵化。对获取知识手段的偏执导致知识体系的分化，也加剧了它们之间的冲突，偏执也让知识失去了客观性和公正性。新知识不可能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片云”，它必须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那些脱离了旧知识体系的观点就像一片云，缺少了必要的根基。虽然在它消散之前仍然能够存在一段时间，但忽略了客观事实的做法注定了它的命运。

几乎所有的政治思想史都从柏拉图开始。……读过《理想国》的人看到柏拉图想象的政体中没有政治，为此大惑不解。但是，纵观欧洲历史，可以看到一股一以贯之的思潮，设想通过营造高度的社会和谐来解决由“一般政治”解决的矛盾，使需要通过日常政治解决的矛盾消失于无形，连政治也随之一起消失。……《理想国》使人看到，柏拉图对理想政体的叙述属于灵魂培养术，而非治国术；它根本不是对政治生活的描绘。在他的理想国中，没有经济生活需要规范，没有罪犯需要镇压，没有互相冲突的利益需要平衡，没有不同的政策观点需要调和，没有价值观的抵触需要安抚、统筹或压制。

——阿兰·瑞安《论政治》

一个没有考虑到人的本能特征、没有对本能进行适当约束的社会制度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制度？历史中，一些学者特别喜欢设计完美的人类制度，有政治的，也有经济的。也许出于改变社会现状的急切期盼，或者出于对自己理论体系的过分自信，或者出于为某些社会集团服务，他们提出了各种精心设计的解决方案。但是，似乎没有哪一个完美的制度能够完全按照预先的规划建立起来的，因为设计完美的制度在实施过程中常常会遇到很多难以克服的障碍。其中的原因在于人类社会是一个不可逆结构，它必须经历持续不断的进化过程，影响进化的因素既有人为的也有自然的，进化的结果有时看似是确定的，但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不确定的。既然社会的进化结果是不确定的，那么它一定是不完美的。在各种充满矛盾的力量相互作用下，社会的状况时而讨人喜欢，时而令人厌恶，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所有人都满意的局面。客观事物的运动规律告诉我们，任何制度都无法完全消除社会内部的矛盾和冲突，任何政治纲领也都无法兼顾所有社会群体的利益。在思考和解决社会问题时，我们特别要重视社会结构的合理性和平衡性问题。例如，社会的核心组织是否完善，能否行使强制性权力？除此之外，它能否通过建立社会共识形成一定的凝聚力？社会内部的力量对比是否平衡，能否形成相互的制约？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是否合理，有没有建立必要的制度组织过度集中的现象发生？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属于宏观方面，它们的变化通常比较隐蔽、缓慢，因而并不显得迫在眉睫；相反，很多涉及到细节的微观问题对大多数人来说则显得更直观、更难以容忍，人们对于解决这类问题可能更感兴趣。物种进化所遇到的情况与此类似，宏观环境的变化通常不易觉察，物种对此的反应迟缓，当环境变化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引发突发性变异；而物种间的生存竞争却时刻影响着物种变异，生物体对此更为敏感，从而会不断发生渐进式变异。如果我们长期忽视宏观方面的社会问题，这些问题就会慢慢地积累起来，达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猛烈地爆发，而且难以遏制其势头。因此，人类要重视长期的社会问题，它就像一头行动迟缓的犀牛，发起怒来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