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两棵树

在我还小，走路两腿发颤，没有能力独自趟过安逸河的时候，喜欢跪在堂屋炕上透过绮窗格子看世界。那时候人小心大，门前的大杏树和大槐树已经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了，目光从窗格子出发，两个长焦镜头一样，直达对面山顶，山顶有一棵大柳树。大柳树脚踏大地头顶白云，比月桂树还遥远，像一个梦屹立在那里。

冬天遥望远方的时候，炕头这边，爷爷盘腿坐着拉水烟，那边，奶奶卧腿切胡萝卜咸菜，爸爸劈柴妈妈扫院。驴嘶鸣狗吠叫猫捉老鼠，母鸡为下了个蛋极度夸张地炫耀。有噗通通，当当当，嚓嚓刺刺，昂昂汪汪咯咯蛋的交响乐做伴奏，荒芜干枯的大山也像烧热的土炕，暖洋洋托着大柳树。暖洋洋的氛围能抵御外面的寒冷，能激发我的想象力，能催生奇迹发生。我就像二郎杨戬一样，生出了第三只眼睛。有第三只眼的人不多，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有的看到神灵，有的看到鬼怪，有的看钱有的看色。我看到一对兔子在树下打窝，一群麻雀在树上唱歌，一只啄木鸟在给树看病。喜鹊把家安在树顶，喜鹊家里也有个翅膀软弱的小喜鹊，小喜鹊也有三只眼睛，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他羡慕我，我羡慕他。就那么对望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挂上柳梢头，我看见小喜鹊啄着月牙儿玩，玩着玩着伸出爪子，勾住月牙儿爬上去了。不知什么时候，爷爷的水烟拉完了，奶奶的胡萝卜入了咸菜缸，兄弟收起他的木剑，我闭上第三只眼睁开那两只明眼，一炕四个人，我们在煤油灯下看爷爷吐的旱烟圈像一个圆圆的梦在微光下漂泊，破碎，消逝。又一个烟圈又一个梦生出来，漂泊，破碎，消逝。如此反复，我的眼睛疲倦了，合上了。睡梦里我蹬了两个烟圈飞到大柳树上，喜鹊在月牙里睡觉，我在喜鹊窝里睡觉。喜鹊窝里热乎乎的，柳树枝丫就像燃烧的火苗，一直在烧，烧得我脚跟发烫，醒来才发现羊毛毡烧了一个洞，那洞也像半弯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