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七十年代的炉火

文：杨晓光

　　人们通常认为，七十年代农村的冬天，完全靠柴火烧炕取暖。其实不尽然，那时生产队也给社员各家各户分燃煤。我记得我们队每到秋冬交替时节，生产队干部未雨绸缪，选派掌鞭技术一流的张炳琴赶着大马车，去煤窑上拉煤。队里分的那点煤不够烧，或者说不够好烧，奶奶也会从黑市上买些无烟块煤，作为冬储煤的补充。

乡土散文：七十年代的炉火

　　当年的昌黎县晒甲坨四村，分到户的煤以小窑煤居多，开滦的优质煤一般供应不到。用小火车拉出来的柳江“亮块儿”，那对我们而言属于一等好煤，供应量很小。有一年拉来的直接就是一车煤泥，属于洗优质块儿煤淘汰下来的下脚料。这种看上去跟河泥差不多的可燃物，细得像面粉，湿得像刚从水里捞的，分煤时用抬筐抬到家里，一路上小河淌水一般。这类煤泥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费事拓煤坯了。均匀地摊平在屋檐下，直接用铲子切成一块一块的，晾到阳干了，码成一摞，随时可用。

　　大多数情况下分的是块儿面儿混合的杂煤。其中的块儿鱼龙混杂，掺杂着不少煤矸石，看上去也是黑的，实际上却是更重的石头，光占分量没法烧火。用筛子筛分时，把煤矸石捡出去，把俗称为“老渣”的块儿煤收拾起来。筛下去的煤面子，再掺兑适量的黏土打煤坯。

　　家家院里房檐下、窗户前，都会铺展出一片煤坯子。有圆形摊大饼的，有成排成行打成豆腐块的。饲养的鸡觉得新铺的地板快很是新鲜，趁人不注意好奇地踩在上面闲庭信步，挥动鸡爪儿练习签名盖满图章。等到煤坯干透，再小心翼翼地一块儿一块儿起下来，搬运到柴火屋里码放整齐，存放妥当。这些煤坯，作为柴火伴侣，是农家抵御冬寒的热力能源。

乡土散文：七十年代的炉火

　　人们依靠无穷的想象力，创造性地将煤面摇身一变，成了煤块（煤坯子），平时烧炉子熏炕洞，虽说起不了多大火苗，但燃烧时间长，靠着黄土的凝聚力，不仅能使煤得到充分燃烧，黄土也能跟着一起燃烧。煤烧尽了，化作炉灰渣，仍在黄土作用下不至于轻易散开，能够持久地保持余温。

　　为弥补柴草的不足，多数人家冬天的大灶也要烧煤。在我们院，大妈家、老婶家，一天的两顿饭，以及馇猪食，烧炕暖屋，都采用大灶和地炉子唱双簧。混合着碎小煤块的面儿煤，烧大灶时粉墨登场。用豆根儿或棒茬作为引柴，拉动风箱强力吹风，把淋得半湿不干的煤面儿引着，然后隔长不断地往灶膛添一火铲煤面，随之快速拉动风箱，倒卷帘的火苗舔几下灶沿，才乖乖地缩进灶坑燎锅底、熏炕洞。煤面多为冒黄烟的烟煤，随着灶膛里煤火的旺势，煤烟在炕洞里左冲右突，翻卷升腾着奔向烟囱出口。同时，黄色烟气顺着炕沿墙子的缝隙，扬眉吐气地冒出来。

　　晚上屋里取暖多数人家靠地炉子。为在节煤前提下获得最佳取暖效果，一般在下午的三四点，才着手生着地炉子。生火前先把炉坑的灰掏净，炉箅子上残留一些炉灰渣，保持通风即可。通常用的引柴是棒撂茬、棒子骨，挨着炉箅子依次虚虚地铺排好，从旧作业本撕张废纸，把放在炉膛底层的茬头儿点着。当作为二层引柴的棒骨开始燃烧，再把煤坯子掰成小块儿，均匀地覆盖在上面。如果不倒风、炕好烧的话，整个生炉子的过程，烟气始终不溢不呛。用不上多大功夫，炉膛便会通红，火舌舔着灶眼，火势“呜呜敲叫”了。

乡土散文：七十年代的炉火

　　晚上吃过晚饭，大爹、狗哥和芬姐，陆续来到我家的西厢房屋里闲坐。大爹坐在当褥凳用的坐柜上，从我用过的作业本上撕下纸条卷旱烟，狗哥和芬姐坐在炕沿上，奶奶盘腿坐在炕头的狗皮褥子上。小喇叭里沙奶奶或者李奶奶，情绪饱满、字正腔圆的样板戏老旦唱段，作为家庭背景音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小屋里暖融融、乐融融。

　　我家地炉子，滚烫火热的炉盖煎烤一切。我从炕上下来，像变戏法一样，将我藏[tái]起来平时舍不得吃的花生、大枣、核桃仁，甚至还有奶奶给我腌的青皮子咸鱼，统统拿出来摆放到炉盖上；狗哥、芬姐也从兜里掏出棒粒、黄豆，还有大爹揣来的两块冻白薯，一律往炉盖上放。不一会，美食的香味完全覆盖了大爹那呛嗓子的旱烟味。我们美美地吃着小零食，唠着家长里短的闲嗑，说着听来的笑话。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当小喇叭唱起了《国际歌》，大家纷纷起身上“茅房”。随后奶奶让我堵上鸡窝，闩好外屋的门栓，再和一锹煤泥，封上炉子。

　　岁月的冷暖，曾经以包括燃煤在内的烧柴丰减为标志，为考量。柴门农舍，炉火可亲。如今虽已进入清洁能源时代，告别了昔日柴煤烟火，当年燃旺的炉火，依旧将过往年代的回忆，映照得一片红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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