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琴尔的雪

哈瑟尔的雪

2010年秋冬曾在西欧一个叫哈瑟尔的偏僻小城学习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看到了金秋的黄和冬雪的白。

小城虽然离北海有一两百公里的距离，处在法德荷比交界的内陆，但仍属于海洋性气候带。11月初的一个早晨，自己感觉一切如常，在教堂的钟声中起床，推窗却看到绵绵的雪。厚厚的雪静卧在窗前的平台上，覆盖着楼下居民的院子，眼前出现一个白色的世界。这雪来得太静太突然了，没有一点迹象，也没有半点动静。我连忙下楼，看到公寓前的雪地中只有一串脚印，那应是管理员留下的。平整又松软的雪像白色的绒毯一样，一直铺到街道上。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段，站在街口，发现那雪绒毯还盖在屋顶上，搭在半墙上，顶在绿篱上，甚至还撕下一片，披在路边的雕像上，给它戴上了厚厚的帽子和披肩。连忙弯腰捧起一掬，哇，没有家乡的雪那么硬，也没那么冰，有一种温软的感觉。把它捧到高处，觉得它像一只欲飞的白鸽，连翅膀都蓬松开来。举着那团洁白的雪，原地转了一圈，看见教堂尖顶周围还真有几只白鸽在飞，于是就把它扬到空中，跟着那白鸽一起飞去。

快8点时，同学们出门走着去上学。公寓前的运河上，灰绿的水仍在静静地流着，顺滑地钻进桥洞，没有惊动桥身上那整齐的雪线。小城的街道边是几百年的老房子，青灰色的石头路面已经磨得十分光滑，雪在上面坐不住，变成了黑灰色的雪水。大家小心地走在路上，生怕衣服沾上黑色的污渍，没想到自行车溅起的雪水竟然干净透亮。路边的咖啡桌整齐摆放，倒放在上面的椅子也连成一线，雪积在桌椅上，成了横平竖直的雪块，像军营里叠成豆腐块式的被子。出城后，路边的小河里蒸腾着青白色的水汽，那几只天天见的鸭子，依然在轻快地滑着水。旁边的步道上，不时有晨跑的人。咴咴的大狗跑在前面，浑身冒着热气的跑者紧随其后。又一个高挑矫健的身影跑了过来，驻足等了一小会儿，发现是位白发苍苍的长者。一群人的经过又打扰了村舍里的那头白牛，平日里它总懒洋洋地卧在绿地里，此刻看不到它的影子。它的这一声哞，应算是对老朋友的一种招呼。经过村子后，远处就剩下烟灰色的天和通白色的地，看不到边际，也见不到它物，只好跟着脚边的流水，一路走到学校。

第一次这样见过当地的雪后，对三天两头不期而遇的雪就慢慢习以为常。天一晴就蓝空万里，天一阴就白雪一统，天地中间的人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但是，小城很快就有了动静，街边叮叮咚咚盖起木房子，一打听才知，圣诞市场要上来了。小城里的日子平缓精致，菜店里买一根葱都会给你包得好好的。也许是平时太静太压抑，很多人都在盼着圣诞，准备狂欢。尖叫首先从城边上的滑雪场传来。那里平时是旱冰轮滑场，只有爱好者独自在玩。第一场大雪后，那里就热闹起来，不光滑的人多，周围看的人更多。厚厚的积雪中，老人小孩、男的女的都成了不要命的冲锋者，横冲直撞，不管不顾，但被冲撞者却没人计较，更没人停下来挥动老拳。这样的尖叫声中，圣诞的红灯挂了起来，有大灯，更多的是串灯，挂在街道上，也挂在各家的门上、栅栏上、院子里。街道边上的酒店、书店、博物馆、餐饮店，连同市政广场门口的喷泉上都挂起了各色的灯串。教堂广场竖起了一个近百米高的圣诞树，树身上披满了银白色的小灯，点亮后几乎全城的人都能看见。满城的璀灿中，白雪又静静飞了起来，被各色的灯光照耀着，像千万只彩色的蝴蝶。它们并不急于快快落地，而在空中慢慢游荡着，想多展示一下它们的轻盈，也想多看一下美丽的小城。迫不得已静落在街脚，它们仍会睁着晶莹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来往的行人。欢快的行人中，急速跑过的有穿红衣服的圣诞小天使，他们拎着很多小袋子，每个袋子里装着一瓶可乐和一支巧克力。这些东西由教堂提供，由这些志愿者派送给需要照顾的人。穿绿衣服的童子军像我们的少先队员，捧着学校提供的食物在街上推销。参加这样的活动锻炼时，他们必须穿短裤短裙，冻得脸色苍白，却个个兴高采烈地满街跑着。

圣诞节终于到了，街道上却一下子静了许多。班上的翻译告诉我们，她的家人和许多朋友进山里，他们会在那里呆上四五天。那里会有雪地篝火晚会，还有家庭读书会和舞会等。而其他人，除了返程回家、外出旅行，小城里剩下的就不多了。难怪，那几天教堂的钟声都低沉许多，不够激越。平安夜里，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们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觉得灯更亮，雪更白，小城更幽深。远远地站在教堂对面，看着不少穿黑衣服的老人躬着腰急冲冲地走进去。大门打开时，里面传来唱诗班的歌声，让半空中飞舞的雪花也有些融化了。

圣诞的钟声里，我们结束了课堂培训，到附近做最后一周的游学。大雪天里，到过德国之角，看过科隆教堂，欣赏了因斯布鲁克街头水晶般梦幻的华灯，看过米兰大教堂前那个号称欧洲最高的圣诞树，挤过威尼斯热闹又狭窄的街道，在日内瓦湖边看过雪山冰湖后，又回到哈琴尔。小城仍然银装素裹，但看起来像熟悉的亲人。该离开了，再次捧起一把小城的雪，把它团成一个青白色的冰球。真想把它带在身边，这又怎么可能。只好把它使劲地扔进运河的水里，看见水中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