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东旺回来了

文/韩府


  两三天前,与东旺的爱人约好,周三我们几位好友一起到新开放的大同美术馆看东旺的画展《时代肖像》,今天上午,我们如约相会,荣幸地随东旺的爱人张宏芳女士亲近了展厅中的每一幅画作。


  第一次知道东旺是在画家王金钟案上的一册书里,我不但看到了那逼真得让人惊讶的大白菜,而且看到了无数让我震撼的面孔,看到了许许多多让我一见难忘的手——有生命的活着的手……今天,我提早来了半个小时,刚走进大厅,还远在几百米之外,东旺肖像身边的那四五张脸孔就扑面而来,这哪里是画?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人!因为来早了,我就独自先把东旺画作的整个展厅巡视了一遍,待宏芳女士带我们参观的时候,我正好把自己之前的解读做一个印证。十分欣慰的是,我真得读懂了东旺:那个小手胖嘟嘟的男孩儿就是他们的儿子,那个文静可爱的女孩就是他们的女儿,那个胸前围了个绿头巾的长发小伙子果然就是一个心中藏了艺术梦的农民的儿子,更不用说那个嘴角、眉梢流露出几分威严的老者就是宏芳的父亲、东旺的丈人。我自以为读懂了东旺,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像对一位老同学、熟朋友一样,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称他为大师、先生或教授,我觉得他就是与我心心相印的一位熟透了的好友,就是我的一位好哥们儿,那么熟悉,无须客套。我们只需一个眼神就能会心,甚至从一开始就是莫逆的。这不是狂妄,也不是高攀。


忻东旺回来了

白菜 60X50CM 布面油画 2006年


忻东旺回来了

局部


忻东旺回来了


忻东旺回来了

忻东旺作品《少年》


  每个人都有解读东旺画作的权力。


  但读出的内容则必然彼此不同,甚至大相径庭,然而这都无妨,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因为原作太丰富了,而我们开掘提炼出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每个人心中都可以有一个忻东旺。


  一边走,一边听宏芳老师向我们介绍东旺,介绍每一幅画的背景,介绍画中人物的身份和境遇。面前这位端庄优雅的女主人,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平和,表情是那样的平静,这太好了,正是我所期待的感觉,我不希望看到她的哽咽乃至泪水,因为我一直觉得东旺并没有离开,他就在我们身边静静地注视着,每当我们读懂了读对了,他的眉宇间就会漾出不易察觉的喜悦。


  和当年读画册时一样,这次我依然注意到,东旺的画第一打动我的是人物的脸,无论是清澈抑或浑浊的眼睛,还是没有剃干净的几根白胡子茬儿,甚至只是一个斑,都让我觉得它们是一个生命体上的一部分,即它们是活的。第二让我惊叹的是他把人物的手画得那样精准传神,历来有画谚说“画人难画手”,东旺笔下的手绝对是人的第二张脸,那上面满载着人物的全部信息,他的阅历、他的身份、他的审美、他的爱好、他的体力,他的一切——那手是有表情有语言的。不必说那些突起的青筋、粗糙的老茧、陈年的伤疤、老年斑,只是一瓣指甲,厚的、薄的、精心修过的、有意留长的、洁白无瑕的、深藏黑垢的……就能那样精准地传达出丰富的信息。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幅静物,比如梨和著名的大白菜外,占绝对多数的还是人物。我以为,东旺最关心的是人,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尤其是下层民众,又尤其是农民。关心他们的喜怒哀乐,于是便有了笔下的农民、农民工、小卖部老板、闯世界的青年、穿了制服的保安,也有了他们身边的烟蒂、地下的炒锅、睡衣上的钥匙链、大拇指甲里面的黑垢……被他定格在一瞬间的画作背后是一段或长或短的生命履历和千差万别的生活琐屑。东旺的画有进深,有厚度,有份量,有千滋百味,画只是通向一段生命历程的一个入口,他画的是生命,是生活,是人物的命运和际遇,在画面的后面竟然是一个黑洞般广大深邃的世界……东旺的画之所以打动人,除了艺术手段的高超外,更主要的在于他读懂了人物的内心,读懂了他笔下人物的心灵路程:他们经历的困苦、磨难、屈辱、无奈。正如画家本人在《父子》一画的说明文字中所说:“画村里的人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是他们每个人的任何表情信息我都可能捕捉得到,而且是心领神会。”


忻东旺回来了

展厅入口 郝昆峰 摄


  于是,表面上看,他和别的画家一样,定格了人物的某个瞬间,但事实上,别人画上的人物和画板一样是扁平的一块相。而东旺的画则不同,他的画是立体的,有纵深,有厚度;他的画有味道的,柴米油盐的味道无不充斥其中;他的画有声音的,人物心底的叹息、哀怨、牢骚、呐喊,无奈……弥漫其间。作为一位艺术天才,东旺的神经一定是超级敏感的,他能从火车站涌动的民工潮预感到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每幅画无不是那个时代的忠实记录,所以,这次展览名称定得非常好,《时代肖像——忻东旺艺术作品展》。是的,他的画是那个时代的记录,他在第一时间敏捷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对时代的记录他也依然着眼在人物,在画室里,在街头上,在苍蝇店里,在火车站广场上,东旺发现了他们,并且读出了他们的心路和命运。在《身份——卖画布的老李》一画的说明文字中,东旺点破了:“虽说笑是令人愉快的,但老李的笑容却充满了酸楚。”相隔几十年后,我以为我也读懂了:我面对的不是一张涂了油彩的薄薄的纸,而是一段沉甸甸的充满艰辛、不乏苦涩和辛酸,偶尔也会有几分甜蜜的人生;是活生生的境遇,是起伏不定、难于驾驭、无从预卜的前途,是经过努力和抗争而最终不得不屈从的命运;是经历了这样人生和拥有这般命运的人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紧张、他们胆怯、他们的惶恐、他们的希冀、他们的自负、他们的得意、他们的傲慢,无一不从他们的眼睛、嘴唇、额头委委曲曲地传达出来。至于东旺为什么关注这些,为什么能准确地捕捉并读懂他们,那是因为他曾经就生活在这些人中间,或者说他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更准确地说,他是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的,所以,他能沦肌浃髓地感受他们的感受,他的脉搏与他们同步,他的神经与他们相通,这位天才画家与模特之间进行的是“血缘般的心理交流”。更为难得的是,东旺不仅仅只是描绘和记录,他的笔下有一种浓浓的“同情”,所以,王艺在《诗性的肖像》一文中用了五个“悲天悯人”。东旺的肖像画之所以能那样打动,是因为其中倾注了他的真情。——我总以为,东旺的早逝,绝不仅是体力的消耗,而更是心力的枯竭,他是以菩萨般的大慈悲心去画众生。宏芳说:“在他心里眼里,万物有情。”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不错,东旺的画作通过他捕捉的人物的一个瞬间,深刻而准确地铭刻下那个时代。与此同时,东旺和他的画一起,嵌入了那段历史中,他和它们成了那段历史最忠实最深刻的记录者。美术史,甚至整个艺术史也因此为他留下一席之地。在那个时间段里,他无可替代,没有了他和他的画作,虽然不能说那段历史就成了一段空白,至少也会苍白、黯淡、沉寂许多,而现在因为东旺的画,那段历史成了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


忻东旺回来了


  看过最后几幅素描,宏芳女士的讲解就基本结束了,然而,我觉得一切都依然在进行之中,画上人物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们口中的大蒜和烟草的味道也同样清晰可闻,东旺淡淡的微笑就像和煦的阳光一样依然笼罩着我们。我知道,这就是艺术的力量,画家不在了,他的画中的人、物竟然全活着,而且有着超越时空的生命力,他们穿过岁月的长河涌动在我们身边……艺术的生命是这样的长久,艺术家的生命于是也被无限延长,与他的作品同在。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人:艺术评论家冯海、著名朗诵家孙岳,还有成绩斐然的书法家赵雁鸿,再次来到展厅,原打算把上午没有来得及参观的另外的作品看一遍,然而事实上我们只是来了一个走马观花……真得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其他艺术家与东旺同时开展。能同时、同厅,这一定有某种难得的缘;但说实话,东旺的光太强了,他宛如太阳一般让别人都变成了星星,白日里的星星。


  走出展厅的时候,我心中忍不住想对大同父老们说几句,我想告诉大家:东旺回来了,他在美术馆等着我们!


  记得,你一定要去看忻东旺。


9/9/2021 4:50:39 PM草毕于文瀛湖东畔市委党校南楼209室

9/10/2021 5:13:15 AM改定于幸福里旧电脑上

9/30/2021 5:28:52 PM再改文瀛湖东畔市委党校南楼209室


韩 府

大同著名人文学者、资深教授。在校期间学习自然科学,就业后既宣传、研究马克思主义,又出入儒释道三教。多年来致力于汇通各科知识,自备炉锤,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及人文科学融于一炉,打成一片。读书从无轸域,可称旁学杂收、泛览无涯,故而对读书人而言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现已出版《咀嚼人生》《韩府学术论丛》《耍孩儿剧种源流考》《邓云乡传》《大同方言古语考释》等著作12种。


部分图片来源:拓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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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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