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故事》作者：梅实

梅家故事

湖南 梅实

【梅实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主要作品有：电视剧《夕照青山》、《血案追踪》、《荷香》、《吴獬》四部；散文集《梅实散文》、《胡思乱想》、《夏夜》、《岳阳旧事》、《我的幸福生活》等五部；长篇小说《驿动的红楼》；新编历史剧《弃花翎》（与人合作）获文化部第七届文化剧作奖。

在湘北临湘,许多人都知道桃林有个中畈梅家,喜欢把梅家作故事讲。

梅家的确有故事。

梅家出人,有了人自然就有了故事。

其实,在元代以前,中畈梅家这里是没有人的,直至元末明初,一位被后人称作七二公的人,一家三口,从江西南昌迁徙而来,安营扎寨,兴家立业,六百余年过去,已繁衍至三千余人,这在当地,算得上一支旺族了。

能忝列为梅姓家族中的一员,七二公的第二十代孙,我真是深感荣幸之至。自记事起,就在夏夜的芭蕉树下冬日的火膛旁,听老班辈们讲古扯白,他们除了讲杨家将、岳母刺字,讲薛仁贵征东征西、罗通扫北,讲牛郎织女、董永卖身、梁祝姻缘,自然也讲梅家的故事,这些就是我接受的早期教育。21岁那年我离开梅家,出外求学、谋生,就那么一晃荡,35年过去了。国事、家事、天下事,好事、难事、伤心事,35年里,一个人要亲历要听到要见到多少事啊,让我魂牵梦绕的,依然是梅家的人梅家的故事。

说几个给你们听听:

梅子雨,晚清秀才,痛恨清廷腐败,加入同盟会,他先后担任过湘鄂特派员,湖南统计长兼谭延恺的秘书长,还在临湘县立高小、临湘速成师范、岳阳崇真中学担任校长之职。1928年春,北伐凯旋,岳阳各界人士在乾明寺召开阵亡将士追悼大会,他满怀激情撰写挽联:

只无名英雄是真英雄英雄虽死英雄不死;

要毕生革命才算革命革命难成革命竟成。

梅恢绪,老人家是我父亲的养父。俗话说,一代假,二代真,我自然是他的嫡孙了。

祖父在兄弟五人中排行老三,后人都称他为恢三爹。他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到晚年,置有田土百余亩,为当地大户。祖父平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乐善好施,救灾济贫,曾个人捐资修建桃林通往长安的要塞土墩大桥,时隔近百年,这桥还在。四邻老百姓莫不称善,代代相传,为之题象曰:白手成家,艰辛至极。富而行仁,泽被乡里。高山景仰,风范无际。善哉斯人,九泉无愧。

梅可望,自幼聪明好学,才智过人。1938年考入国民党警官学校正科第五期,曾参加全国高等文官考试,获优等第一名。后以公费赴美国深造,获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硕士学位和密希根州立大学博士学位。先后担任台湾警官学校校长7年,东海大学校长14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在阔别大陆40多年后第一次回乡探亲。我当时在文化局任局长。那天,顶着毛毛细雨,他由时任岳阳市政协主席的梅楚波(也是我们梅家人)陪同,登上了举世闻名的岳阳楼,我在三楼迎接他们。见了面,梅楚波介绍说:他叫梅实,梅家大屋里的,年纪比我们小,可辈份还比我和你(指梅可望)高一派,他是忠字派的。话还没说完,可望先生双手抱拳,打了一拱,笑着说:没办法呀,还得喊你叔叔了。

后来听说,由于梅可望的品格和学识,在台湾民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讲一件小事,那年克林顿当选美国总统,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宣誓就职仪式,邀请了为数极少的外国知名人士参加,其中台湾地区三个名额,政界一名,军界一名,文化界一名,梅可望就是作为文化界的名流出席的。可望先生说:那天的宣誓仪式结束后,本来还想跟他聊几句,没想到一眨眼就不见人了,后来得知,他躲到一个小酒吧里吹萨克斯去了,真乱弹。

梅兴保,论派别,兴保也低我一派,论年龄,他与我哥同年。他属于老三届,高中毕业后,不管你学业多优,统统回乡务农。我曾多次看见当生产队长的他,咬紧牙关,躬起背,挑着满满的一担猪牛粪或稻谷红薯之类,吃力地在田埂上行走。

是金子总是要闪光的。1978年,我国恢复高考,梅兴保不负众望,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农业经济管理系,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南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一段时间内,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姓梅,叫梅行,湖南省委政策研究室有处长梅兴保,岳阳市委政策研究室有我在那里任副主任,临湘县委政策研究室还有个梅馥葆领头,时任岳阳市委书记的储波几次笑侃,说梅家出了“四梅”。

兴保现在坐到了中国东方资产总公司总裁的椅子上,他的远大抱负,一切努力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这里要特别提到,1978年,我们梅家一个屋场,同梅兴保一起考入大专院校的还有7人。有的乡镇,连续几年都“剃光头”,而我们梅家,居然有8人在一年里考上大专院校,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此后30年,梅家的后辈儿孙中,年年新人辈出,上大学的路上冒断过纤,一个比一个强。

梅昌顺,他与我属一个辈分,但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三岁。他没进过学堂门,没读过子曰,但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成为一名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影响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孝子。

他一生做过两件轰动一时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其一是他15岁那年冬天,他在梅家附近一个叫下港的山上砍柴,突然一只老虎向他扑来,他赤手空拳与老虎搏斗,最终将老虎打死,扛回家一称,老虎有80多斤,族人将他戴了大红花,抬了老虎,四乡游行,很是风光了一番。

其二是他26岁那年,他母亲患眼疾,眼看就要失明,听人说,吃人肉尤其是亲人的肉可以治好。那年大年初一,他一人去庙里,先是跪拜神灵,然后用利刀将左臂上的肉割下一块,拿回家煮了端给娘吃。因失血过多,他突然昏倒在地,家人才知道他割股之事。

小时候,我不懂事,又十分好奇,曾几次摸他左臂那凹下去的疤痕,问,当时好痛吧?

他笑笑,说,割之前,在上面喷了几口冷水,不觉得蛮痛。

梅景明,论辈份,他该喊我爷爷了。小伙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长炼,从最低的销售员做起,后来辞职下海做物流,很快就完成了原始积累。今年,他与另两位朋友合作,花六千多万元,买下了河南赊店酒厂。为了不忘家乡父老,他在临湘工业园开一家小物流公司玩玩,每年上交国家税收在临湘私营企业中排第一。村里父老乡亲要交医疗保险费,他听了,说,我全包了,不论哪一年,一包到底。

梅家出了那么多能人和奇人,弄得远近好出名的。有几位风水先生,还特地到梅家来,摆起罗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的结论大体一致,说梅家风水好,梅家屋后有一座山,极像老虎,且是一只卧虎,铜头,铁尾,两只前爪,活灵活现,不是说藏龙卧虎吗?难怪出傲人。

我有点不相信,要说那虎山,确实很像,可这虎山又不是现在才形成的,我们的老祖宗六百多年前搬来时就有,为什么以前六百年出的人还不如解放后六十年出的人多呢?答案你们都知道,毋须我多言。

2009年9月2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