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莽三 | 何飞（四川邻水）

大山里有个莽三，莽三的父母是近亲结婚，他大哥出生后还算正常，二哥一生下来就夭折了。莽三出生后一直没听到哭声，大家断言，这一定是个莽子。自他还在他妈怀里吃奶开始，乡邻们一见到他就逗他喊“莽三”。

莽三渐渐长大，＂莽子＂的特点真的就逐渐凸显出来：只要一看到人他就傻笑，笑得人毛根都会竖起来；一端碗吃饭就不知道放下碗，非得大人把碗给拖了才觉得吃饱了；莽三常常一身脏兮兮的，看到别人吃东西他就靠拢去说＂我吃点嘛＂，常吓得人四处逃窜；没事干的时候，莽三会背个背篓到处走，他会抠土里的泥巴搓成小泥团，一路走一路闷声闷气地反手朝后丢，人们在路上走着，冷不丁从空中就会飞个泥团过来，运气霉的时候，刚好会落在头顶上，这时总会听到有人高声怒吼：＂莽三，你又在干啥子嘛？又砸到我脑壳了！＂莽三就会回过头来对着人傻笑，一傻笑，正在生气的乡邻毛根都立起来了，毛根一立起来，乡邻就只剩落荒而逃了。从此，莽三＂莽＂的名气就更大了。

但莽三也有得到乡邻夸赞的时候。

莽三家正好在大路边，莽三有时也会端张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大家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总会有人嘲笑说，他一个莽子，发呆才正常噻！

有一天，莽三比较熟悉的一位长辈路过他家，莽三朝他笑了笑，主动端张板凳放到长辈面前，说，坐一会儿嘛！吃了饭再走嘛！尽管不是吃饭的时间点，但这位长辈还是很感动，情不自禁地夸了夸他：＂莽三好懂礼貌哟，晓得叫人坐了，晓得留客吃饭了！＂莽三听了一个劲地笑，但笑容里已不再有傻气，满是欢喜与自豪。从此，只要有人路过他家，他都会端上板凳放在人面前，很自然地说，坐一会嘛，吃了饭再走嘛！这就成了当地家喻户晓的＂莽三口头禅＂！乡邻们都说，莽三其实不莽！

莽三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勤快且力气大。莽三家的体力活莽三都会抢着干，自打莽三长到十几岁时在家就更坐不住了，他自家的活完全不够他干了，每天一起床就东家瞅瞅西家看看，哪家有力气活，莽三就会主动上前说＂我来帮你嘛＂，一说完他就会抢过活干起来，一干活他就嘻嘻嘻地笑，笑声里分明有数不尽的欢乐！

有一次，同村的一对老夫妻在收包谷，他们习惯把一块地里的包谷全掰完堆在地里，再集中运回家。刚好被莽三瞅见了，莽三说：＂我来帮你嘛！＂话音刚落，只见莽三快速跑到包谷堆前，麻利地将包谷装满箩蔸，还用较长的包谷棒子给箩蔸垒了个尖，像座小山，看起来足足有一百七八十斤。莽三把箩蔸绳子系在扁担上，半蹲着身子把扁担放在肩上，起身就走，吓得那对老夫妻脸色惨白，＂天啦，快放下，那么重的一担包谷，莫把腰闪了！＂其实老夫妻是真的担心莽三，本就是个莽子，要是出了事他们可担待不起。可莽三回个头来看了看老夫妻，将一百多斤的担子在肩上晃了晃，呵呵呵呵地笑着说：＂你看嘛，我得行！是不是嘛？＂说完挑起担子飞也似的跑了。

从此莽三的力气大就传遍了乡里。乡亲们再遇到莽三要抢着干重体力活时任由他干就是，他们也乐得省事，只要给莽三一大碗饭就行，还可以节省不少劳力钱。生产队里没有哪一家没享受过莽三的免费劳动。可莽三这个＂莽子＂从未觉得自己吃了亏，反倒从内心表现出无比高兴。莽三的家里人也觉得，一个莽子，只要乡亲不嫌弃，只要莽三高兴就行，就这样，从未离开过生产队的莽三欢快地在大山里度过了几十年。

在莽三活到四十几岁时，有乡邻说，莽三活了几十岁了，从没出过大山，还是可以带莽三去赶赶场，见见世面嘛。莽三父母果真就带莽三去了集市，听说，莽三见到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车以及他从未见过的众多物品兴奋极了，不停地拍手欢笑。有一同赶场的乡邻说从未见过莽三如此的快乐。

可莽三第一次赶场居然走丢了，连莽三的父母自己都不知道莽三是什么时候走丢的，发现莽三走丢了，莽三的父母和乡邻把集市翻了个遍也未找到。

有人说是莽三第一次赶场，见啥都觉得稀奇，不知不觉就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有人说一眼都能看出莽三是个莽子，肯定被人骗出去下苦力去了，反正莽三有的是力气，有饭给他吃就行，不会有事的。还有说，是不是有人看到莽三身强力壮，就骗去卖器官了……乡邻都在猜测莽三走丢的原因，甚至为莽三担心起来，但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遗憾——今后再也没有莽三的免费劳动了。只有莽三的父母才是真的怄了气，尽管莽三是个莽子。

时间一长，莽三似乎就淡出了乡邻们的话题，但无论哪一个随便一句客气话＂坐一会嘛＂＂吃了饭再走嘛＂＂我来帮你嘛＂，都会荡起乡邻们心中怀念莽三的涟漪！

作者简介：何飞，男，70后，四川邻水人，语文高级教师，广安首批骨干教师，现在邻水实验学校从事管理工作，业余喜欢读书写作，有作品发表在各种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