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妈的曾经

1988年，我的六年级，三月的下午，爸爸告诉我必须带我去上海手术了，所以我的学校生活就这样按了暂停犍，对一个学渣来说，可以不用天天作业，天天考试，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逃离，真是欢喜，心情恰如那天温柔的阳光，暖的刚刚好。第二天，我和爸爸乘着绿皮火车去上海了。正好爸爸的科研项目要在江南造船厂动工，所以爸爸也算公私兼顾吧，我们住在部队为方便去上海公差的军人工作而常年租的一处单间。在一个弯弯曲曲，窄窄的小弄堂里，一层是商铺，有公用电话，日用杂货，二层便是住宅了，二层有4户人家，每户都只一间屋，没有独立的厨卫，只中走道中间有一个公用的厕所和两个公用的厨灶。我那时候不能明白，上海人房子怎么这么小？因为在无锡的我们住的二室一厅有厨卫的房子。白天爸爸要一早先去九院打听可有空床位，然后又要赶去江南造船厂上班，因为那时没有手机，住宅电话也很少，不去医院问是无法知道住院情况的。不像在无锡，家里有个内部电话。爸爸一走，只剩我一个在空空的不到20平的单间。两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没有电视，没有闲书，没有伙伴。百无聊赖的我就看窗外，弄堂里人们把五彩的衣服挂在阳光下，微风吹着，一滴滴水在地上弹跳。不过我从不是个爱寂寞的，虽然路痴，不敢下楼，无法像在无锡那样，可以去惠山小街从街头走到街尾，看遍家家户户的泥人，但一层楼的另外三户，我很快就用串门儿的方式混熟了，对门儿男主人赵老师，鲁迅中学的初中物理老师，他有个同事是当时上海主持人叶惠贤的妻子，女主人宁阿姨，是纺织厂的女工，他们有个在鲁迅中学念初中的儿子。赵老师戴眼镜，斯斯文文，一见人就微笑，他家儿子白白净净，瘦高个儿，我总想找他和我玩，不过他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作业，所以总不能玩。宁阿姨微胖，烫着短的卷发，身上有好闻的味儿，她的嗓门儿很亮，听赵老师开玩笑说是厂里机器声响，必须大声讲话，练出来的。宁阿姨说话脆，不似别人说上海女人嗲，她在厨房切菜，刀板擦擦擦的一会儿，菜切好了，一头切，一头已起锅，菜一下去，便热热闹闹的香起来。总觉得赵老师家若只他们父子俩，那真是安静的像镜子般的水，有宁阿姨便活起来了，有了一层层荡开的波纹。我是喜欢宁阿姨的，她会烧很香的红烧排骨，做青团，炒个香椿炒蛋，在爸爸有时公交晚点时，她会拉我去她家里吃饭。我也喜欢赵老师，他们那不及20平米的小屋里，有许多的书，或者因为书太多，以至于小赵的单人钢丝床无处放了，白天便收起来靠在走廊上，那种床可以折起来的，晚上便放开，小赵就睡在走廊上。为了排遣寂寞，我就开口借书，赵老师总是笑咪咪的，拿去看吧，拿去看吧。我便努力装出勤奋好学的模样儿来，藏起我学渣的尾巴。那时最吸引我的是那种连环画的小儿书，居然有四大名著的连环画书！我之前只大概知道书名，略看过一点西游记故事，这样全本连环画从未看过，因为有了书，我可以不必每天数下面挂了几件衣服，看太阳升起又落下了。只是我可能太肤浅，总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而那小儿书是黑白的，若在自家看自己的书，我势必要用我的彩笔给武松披件金灿灿的袍子，让黛玉袭一件绿色华服，把宝哥哥头上那个球儿的帽缨涂的红艳艳，现在却只能看着，实在是手痒的很。看的累了，我就去隔壁那家，那家有个70几岁的宁波阿婆带着个一岁多粉团团的小囡囡，她的儿子儿媳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好像总是忙。他家那不到20平的房子，门口儿还贴个喜字，屋里漂亮极了，床上红通通的，有大的电视，冰箱，地板涂了红漆的，最吸引我的是有个柜子里放着一对儿娃娃，那女的是金头发，穿白色婚纱，一双碧蓝的眼，男的穿着黑色礼服，戴金丝边眼镜，两个依偎在一起，别提多亮眼了，我也有个娃娃，只是她穿着普通的衣服，黑头发黑眼，在没看见这个时，我一直觉得她很美，看见这洋娃娃，我只觉得她像个土馒头！我每次去宁波阿婆那，就是去看那娃娃，当然也会去逗那个活的娃娃，我用手去挠挠她手心，她就对我唔唔的说话。有一次我想如果拿我那小圆镜子给她看，她会怎么样？我就用镜子对着她，还没来的及看她的反应，镜子就被阿婆夺下了，她一脸紧张，不可以给小囡照镜子的，不会说话的人儿，魂会吓掉的。我并不懂这说法对不对，但看阿婆的样子，心里也怕起来，以后便有些内疚，不敢再去她家玩了。直到后来有回阿婆做了香甜的炸年糕端给我吃，我才想大约囡囡没看到镜子，所以没事儿，阿婆也不生我气了，不记得过了多久，只知道那四套连环画还没来得及看完，我就接到通知，要去住院了，自此告别了我的那些虽然接触很短却可亲的上海邻居，走进另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如何了，他们一定已经住上很好的房子了，那个小囡囡也应该是妈妈了吧，宁波阿婆可能已经在天堂里吃年糕了。赵老师也该抱孙子了，他会拿书给孙子看，笑咪咪说读书好，读书好吧。宁阿姨会烧美味的菜给孙子吃吧，日子过得真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