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是在美丽的森林里找寻“有意义”的事物

下大湾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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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湾森林

我在上学的时候，每年的暑假都回到家中，帮助家中做一些农活后，到山上拾介成了我最快乐的童年的回忆。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的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刚上小学，因为再小，我肯定是不能翻山越岭的。有一次拾介回来，在半路上到一个小箐沟里面摘“正治果”吃，在一个山脊上，当我回身的时候，看到在对面沟底的壁上有一窝鸡纵，于是我叫了起来：

“那儿有一窝鸡纵！”

保林鸭和得大存立刻由正治果树旁跃了上来，看到鸡纵长的位置，我和得大存的年纪相仿，没有及时反应，保林鸭长我们四岁，显出了经验，他已经由山脊上往下冲去，绕了个弯转到鸡纵窝那儿去了，得大存仿佛比我有些经验，安慰我说：

“那应该不是鸡纵，鸡纵不会一堆的长在一起，可能是粪介。”

同时我们也顺着山脊往下走，等这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走下来以后，保林鸭已经将鸡纵拔在了他的提箩里，诡秘地笑着，给了得大存一朵，给了我一朵。现在想来，那窝鸡纵应该最少有十朵以上，他应该将大部分还给我的。后来在村中传了起来，说保林鸭抢了我看见的鸡纵，以至于有一天保林鸭来责问我是不是我说的，当时心中只是害怕保林鸭再不带我去拾介了，就否认了这回事，也从心底里不敢认为他有什么不对，因为能跟大一点的人到山中拾介，于我们小的实在是一种殊荣。这事可能是得大存说出去的，毕竟我知道我从未在别人面前提及过此事，而知道这事的就我们三人，保林鸭自然肯定不会对别人讲的。再后来的经验中，似乎有了两条规则，一伙人去拾介，谁先看到的是谁的；谁先拔到的是谁的。是而谓之“拾”。也有了两人或者多人去抢一朵鸡纵的，幸运的一人抢到一块，不幸运的几只手同时按在一朵鸡纵上，将其压得粉碎，谁也得不到，甚而至于翻脸、打架的亦有之，真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中，没有什么比一窝鸡纵更可宝贵的了。

随着时间的增长，我的年纪亦渐渐的增长，拾介的经验亦充足了起来，村子后面的山头上的每一个角落已了如指掌，哪一块地里有鸡纵窝，摆衣蘑窝，树林的哪几片区域是青头介窝，哪几片是奶浆介窝，大石头周围的哪个方向上是谷黄介窝，这些都是每个人心目中的小算盘，秘而不宣的。每次去拾介，根据天时、地利心中设计好了路径，一路的找寻过去，巩固着旧的根据地，又发现着新的介窝，特别要好的伙伴，可以作为礼物介绍一些介窝给他认识，共同寻找。

在我家的一块山地里，大约是在十平方米的范围内有三窝摆衣蘑，每窝至少能长出二十朵，妈妈有一次去给包谷施肥，三窝摆衣蘑正生长了出来，于是拾了回来，让全家人好好的享用了很多餐，这天物实在没有暴殄。从此记住了它破土的日期是七月二十六日，每年在这前后几天去巡视一番。第二年是姐姐和妹妹一块去的，她们背了一个篮子去，割了一些茅草垫在底上，将摆衣蘑放在中间，上面又盖了些茅草背回来的，只是还未长大，小小的如古时的箭头黑压压的一大堆。现在想来，当时应该守在它们的旁边让其生长一天再采摘的，因为介的生长速度是很快的，一天就能由小谷朵长成拳头那么大小的。再后来的一年是我去拾的，只长出了一窝，有两窝已经死了，再往后的年头里，我去过几次，已经不能再觅其踪影，终于绝迹了。

我拾介期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下大湾里找寻，下大湾是邻村——前所村——的地盘，松树还长得茂盛，面积也很大，我们村的地盘的山上只零星的剩下了几小块松林，其它的在农业学大寨时期都改造成了台地。每次到地中干活，爸爸总会说起哪一片在他小时候是青头介窝，哪一片是谷黄介窝，他在哪儿拾到过什么介，眼中充满了愉悦的喜色。现在的我也去过几次下大湾，林子虽然还在，但有的地方被开垦了，现在的小孩少了，与我小时那漫山遍野都是拾介的小孩相比冷清了许多，在没有被开垦的地方，飞机草长得很肆掠，正在侵蚀着介的领土，而飞机草丛中是很难长出介的。这介是越拾越长的，正如许多植物的种子一样附在动物的身上可以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发展领地，据说介的帽沿下的象书一样的芽子便是介的种子，当我们将介拔起来以后，一面走，一面扒去上面的枯草和介根部的泥土时，不小心碰落的介的芽子便是在帮助它们将种子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人类的开荒行为正在前所未有的影响着自然生态的破坏，等我的儿子长大后，我也许亦会如爸爸告诉我的告诉他，我小的时候什么地方是什么介窝，我在什么地方拾到过什么介。那一块一块的山地，那正在生长的一片一片的飞机草，那已经消失的正治果树不已是明证吗？爸爸还告诉我现在的那一些地方他小的时候放牛是荆棘丛生的，狼在棵子的背后嚎叫着。

“那狼不会来抬你们吗？”我惊异地问。

“骑在牛背上它们不敢来的，牛的角很厉害，会将它们挑死的！”

在我出生以后，村后面的山上已经没了狼的踪影，我根本无法理解那狼在远处的荆棘中嚎叫的情形，只是无端的在脑海中有那如狗一般大小的动物在对天张着嘴，而这些大部分是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的狼的印象。在下大湾小时候拾介的情形也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下大湾森林

下大湾森林

下大湾森林

拾介

喇叭介

鸡蛋介

我们还很小，不能走更远的路，从村中爬到下大湾已经是很远的路程，大一些的孩子在下大湾匆匆地走一遭，将显而易见的介拾去以后，便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寻。我们这些小的便如排雷一般趴在地上一寸土一寸土地找。掀开一片枯叶，发现一朵奶浆介，拔开一丛草，又看见几朵，虽然已经是如此的仔细了，但后面的伙伴仍然抱怨说你怎么把介压碎了也不拾起来，仿佛是有意踩碎了不让他得到而故意气他的。有的介长得很隐蔽，前面几个人看过去了都未发现，后面的一个人却偏偏看见了。在中学的生物课上，我学到了一些生物为适应周围的环境保护自己而有一些保护色之类的特征，大概介也如此吧！它们要乔装自己得以生存，而我们要拼命的找寻以据为己有，有时这矛盾尖锐得恨不能掘地三尺。这些还形成了我们的谚语：“千人千份，万人万份，我不去拾还有我的一份。”这富有哲理的童言成了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存在的理由，大千世界，只要你去找寻，总会有收获的，不管前面的人怎么的精彩，收获了多少的成果，后面总有隐蔽的，新生长的。

长大一些以后，下大湾已是我才走一遭的地方，每次拾介都要将很多个山头走遍，不会再趴在地上局限于很小的范围搜索，这也往往得到了丰富的收获，有时也会对那些趴在地上的小孩嗤之以鼻，正如我小的时候别的大孩子看我的眼神，感觉无法理解似的。

某一天某一个地方长出某一朵介是客观的，而某一个人某天走过某一条路亦是客观的，当这几个某某某合在一起了便拾到他该得到的介。有一次我和安其走了很远的路，也许是天时不利了，介生长的时节将过。

“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才拾了这么点介！？”安其感慨道。

“拾介的多少与走路的长短没有直接的比例关系。”我说。

“这倒也是！”

有一次，我同了村中的东民，夬物，问刚，屁兜到很远的山里去拾介。因为去得远，山野宽阔，光顾的人稀少，介长得旺，很快我们的提箩便装满了各色的形状各异的喜人的介。而问刚是近视眼，竟然未看到一朵要得的介，箩中空空的。天上一阵惊雷过后，大雨滂沱而下，黑压压的天盖得我们透不过气来，这近视的问刚走路又滑了几跤，屁股上沾满了红色的泥水——云南素有红土高原之称，形容悚悚的，甚是可怜。我们都在笑话他，打趣他，他走在前面无奈地抱怨着，仿佛想早早地赶回家中，尽快结束这倒霉的一天。穿过一丛密的灌木，他突然叫了起：

“大鸡纵！”

我们急忙追赶过去，他正用镰刀刨着地下的泥土，他所刨的坑的中央是一朵大如斗笠的鸡纵，这近视的问刚终于有了收获，而且是一鸣惊人的，如此大的鸡纵实属罕见，让我们投去了震惊和嫉妒的眼神，心中都暗暗的思量着怎么不是自己看见的。他的脸上的愁绪也如天上的乌云即刻散去，露出鲜红的太阳，一路的欢声笑语起来。

“这近视眼拾介就是好啊！小的不看见，专门捡大鸡纵拾。”

“这近视眼拾介只拾一朵！我用我的所有跟你换？”

‥‥‥。

问刚无言，咔咔咔的大笑着，一副十足的满意。

家乡的夏天风云变幻，蓝的天上飘来一片云彩，一声惊雷过后，雨点如利箭般密密地向身上射来，顷刻间连裤带都可以拧出水来，有时冰雹砸在头上，更感觉是天通洞了，把所有的东西都往下倒。一阵大风吹过，看着雨茫茫地向远处逝去，赤烈的阳光射在身上，地上，天边的彩虹明明地挂着，湿泞的雨水化作腾腾的雾汽升起，倏忽间，弥漫了整个山野，随着轻风轻扬，笼在树林里，山头上，霎时如蓬莱仙境一般，松树隐去了枝枝蔓蔓，朦朦的秀出婀娜的倩影。那清新夹着泥土草叶气息的空气沁人心脾，让人清醒地飘渺在青山白雾里。

在山里有拾到介的惊喜，亦可采摘遍布的如蓝莓一般的小黑果，一面走，一面看着地上是否有介，一面咀嚼那甜甜的甘汁，将核远远的喷在地上，我既饱了口福，又帮它传播了种子。我在城中生活，有随地吐痰的不太好的习惯大概便源于此举，那无拘无束的样子颇是心旷神怡。有时蹑手蹑脚地钻到别人家的果园里，摘鲜红的桃子，翠绿的梨，然后迅速地逃之夭夭。

人的一生大约有如这拾介一般，总是在找寻着什么，偶有所得便惊呼大喜。在合适的时节里走很远的路，用这幸福的眼睛看地里、草丛中星星点点的介，看周围的青山绿树，看涧里淙淙的溪流，看这天地间的彩虹，看这飘忽的雾霭，当然也要忍耐风吹，雨淋，日晒，忍耐跌跤的疼痛。在不合适的时节里，可能走完一路，终无所获，风景也是灰色的。

下大湾森林

下大湾森林

下大湾森林

但只要找找，介总会有的，有毒的或者无毒的；风景亦能看到，灰色的或者斑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