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39：修竹登山意忘情，大燕结婚多缠绵

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中师生》39： 修竹登山意忘情，大燕结婚多缠绵（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新学期开始，大家都带着希望带着热情回到了学校，修竹调整好心态准备开始一期的工作。她打算不再和晓风天扬他们联系，打算与外界隔离。这时她理解了陶渊明，他之所以要选择世外桃源，乃是内心有很多伤痛。

在学校的状态不佳，校长看在了眼里，又不便多问，只是常常提醒她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教育，在九十年代就是“三尺讲台三寸舌三寸笔三十载驰骋讲坛，一介书生一腔血一番情一辈子教书育人”。原来修竹节节课写小黑板，以补充课外学习资料，或者知识拓展题，在声情并茂的课堂上，总给听课者心灵的撞击。但是现在不行了，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肌肤枯槁，内里萎靡，整个人都没法支撑，当然就顾及不了教学。

外乡镇的老师来听课，常常预设不足，面对课堂生成的问题又处理得不够恰当。校长明显感觉她精力不济，原来的青春活力不见了，多了一份无奈的沧桑和无尽的凄凉。为此，校长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她懒懒地答应着改正，可保证调整好情绪的话语转眼间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周末，她一个人去登福宝的大山，希望在登山过程中忘记忧愁。背着小背包，在山道上快速奔跑，汗水出来了，她提起手腕擦擦接着继续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奔跑着。实在跑不动了，就坐在红土上歇息一下。

看到熟悉的景色，走在曾经走过的小路上，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赶紧安慰自己不要那么脆弱，要坚强。一会儿又觉得就应该让它流淌，自然赋与了眼泪给自己，也赠与了一颗最仁慈的心给自己，眼泪在，仁慈的心就在。她还在为他流泪，就表明爱他的那颗最仁慈的心就还活着，为什么要禁锢眼泪的流淌，禁锢得了眼泪能禁锢得了自己想念他的那颗心吗？雪峰，你好吗？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

烟幕弥漫，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道变得溜滑起来。缠绵的雨雾，丝丝绕绕，不多，不少，打湿了衣衫,淋透了心。凄凄的雨，凄凄的泪，凄凄的心痛如割。她在泥泞中前行，唱起了当年师范里大家唱的歌谣，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里不停地呼唤：“雪峰，我爱你！雪峰，我怎么忘得了你！”她想在今天就把这辈子想呼叫的雪峰叫完，以后自己再也不说他的名字了。

可是如此思念的人儿，柔肠一寸，徒留了愁恨千缕。

攀登之字形木梯时，木梯其滑无比，登到一半实在登不动了，她索性扶着栏杆坐在木梯上。一阵狂风刮来，木梯颤抖着，摇摇欲坠，挪移一下身子，差点就掉下去了，惊出一身冷汗。掉下去，掉下去不更好吗？从此，再无忧愁，一了百了。

她闭上双眼，松开扶着栏杆的手，张开双臂，等待着下一阵狂风的到来。风静了，雨停了，木梯固若金汤。心乱如麻，心事难了下。雪峰，如果可以，就让我站在奈何挢上，为圆今生的誓言守候百年；让我化做那千年的古树，为再见你一面巍巍屹立；如果可以，给我一碗忘情水孟婆汤，让情深意重都从记忆中褪色，让前尘往事在饮尽的刹那消逝无踪。

静穆的山谷里，一只老鹰飞过，凄凉的叫声响彻树林，再一只老鹰飞过，一只又一只，它们在山谷里盘旋，号叫。一群群老鹰，从山底盘旋而上，号叫声震耳欲聋，它们飞累了，歇息在树梢，停落在木梯。另一群老鹰又不期而至，它们从万丈高空俯冲而下，如黑色的暴雨迎面扑向山涧的溪水，扑向灌木丛。

一只老鹰向她俯冲而来，尖喙狠啄她的毛衣，扑扇着翅膀用力往上提。修竹闭上眼，脸上被翅膀擦伤流出血她也不管不顾，身上被啄疼啄伤的地方也不理睬。从半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老鹰尖叫声，这只老鹰嗖的一声腾上天空。

修竹睁开眼，看见老鹰一群又一群，它们起起落落，盘旋翻飞，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激越的气流席卷着繁花、落叶盘旋而上，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漫过山涧，穿出树梢，直到云霄。巨大的激越气流，声声的悲沧鸣叫，震落了娇艳的花瓣，惊醒了千年的古木。木梯却固若金汤，修竹稳如泰山。

无数只老鹰突然从半空中冲下来，猛的落在木梯上，木梯便摇晃起来。树木倾斜，山崖倾塌，天空翻卷，大地裹挟着泥沙、乌云、杂草，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淹没了深壑，覆盖着山腰，山头喘息起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和煦的阳光斜射在修竹身上，它那一丝丝温暖唤醒了紧闭的双眼，唤醒了等待死亡的人儿。

一瞬间后，羞愧无比，今天本来是来忘记忧愁的，怎么差点成了不归路呢。自己走了，留下伤心的母亲怎么办？雪峰，他没有了我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吗？还有，自己的学生心里能承受教师的死吗？孩子们深爱的教师遇到困难选择死亡，这会让他们几十年心里都会有阴影。

感谢老鹰，感谢这一群大自然的生灵，是你们挽救了我。

到达山顶，她找到了一颗高高的云杉，摸出了小刀，慢慢在它的茎干上刻下了“雪峰，我爱你！”吻着这几个字，她便在树下坐下，回忆着师范的美好日子，回忆着他们浪漫的往事，回忆着小岛上的落日浪花炊烟，想象着现在他的日子，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

山顶云蒸雾霭，一会儿又烟雨蒙蒙，修竹倚靠着云杉，任细雨淋湿她的长发，蒙眬中，他走来了，爽朗的笑声飘来了，“修修，我爱你”在山谷回荡……

一路上撒下了雪峰的名字，当到达山脚时，她再也叫不出雪峰的名字了，她将雪峰的名字永永远远埋在了心底。

九六年六月，这一群年轻人得到了专科毕业证，在泸州举行了毕业典礼，大燕缺席，修竹缺席，雪峰也没有来参加，大家都感到惋惜，只是都没有提及他们的名字。

建刚一大清早就在拉萨机场，站在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墙处，望着一架架飞机起起落落，耳旁响起“建刚，我们的孩子没有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刚从阿里检查工作回来，他就接到大燕电话，“建刚，我很久没有来了。”

“什么很久没来了？”他一头雾水。

“大姨妈——”

“啥？”他愣了一会儿，像响起了什么似的，“多久了？我们是不是有了？”

“50天了……”

他闭上眼，咬着嘴唇，扬了扬右拳头，“我太高兴了，大燕，我们要当爸爸妈妈啦！”

“……我害怕……”大燕脑子里出现了李琼，话筒里就传出了担忧的声音。

“不怕。有了我们就生下来。”他安慰着。

“可是，我们还没……”

他安慰道：“我五一请假回来结婚，你在家好好等着我。”

“建刚，我们还年轻，我们以后再——”

“不行！”他打断了她的话，“一个新的生命到来了，我们要去迎接他。大燕，我要像爱你一样爱他。”

结婚报告送到政委手里了，天天就盼着五一节的到来。操场上的柳絮飞舞着，迎春花也开到了荼蘼。

他看见她从舷梯上下来了，整个人都比原来小了一圈。她笑着向他走来，却已经泪流满面。他伸手擦拭着她的泪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身着军装将她揽入怀抱，语无伦次地说：“受苦了，亲爱的，我们会有孩子的，我爱你。”

他拥着她，走向了吉普车的后排。他伸出左臂靠在椅背上，她看看前面的司机，伸出舌头抵着上门牙，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可不管，拉她靠在左臂处，右手捉着她的手，抚摸着手心，再抚摸手背。

大燕望着窗外，被拉萨遍及乡间湖畔金碧辉煌的寺庙迷住了。摩肩接踵的善男信女，信徒饱受风霜的身体扑倒在大地上的沉重声音，都令她怦然心动。

一番温存后，她扑在他怀里，闻他身上雄性动物发出的气味。他扳着她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望着她的肩胛骨，说：“宝贝，瘦了，你吃苦了！”

她的泪水马上就流出来了，呜咽着：“对不起——”

“不怪你！宝贝，我们会有我孩子的，”他叹息一声，“我们还年轻，结婚后再要也不迟。”

她点点头，闭上眼嗅着他的体味儿。

“我们怎么没有想到避孕，我是大男人没想到，你该想到的啊，真是粗心的女人，你看你瘦成了啥子模样了？”他摸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埋怨道。

“呵呵，你那样儿，谁抵挡得了啊？”她在他怀里躁动起来。他喘息起来，“当然抵挡不了，何等雄风！现在我就让你再抵挡不住——”翻身压着她，望着她娇羞地躲藏，他可更来劲儿了。

第二天一早，小两口在卫生间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勤务兵送上早餐，收起沙发上的衣服放在水桶里提着就走。大燕追上两步让勤务兵把桶提回来，建刚拉着她，示意勤务兵离开，解释这是部队干部的待遇。可是大燕说自己的内衣内裤不能让别人洗，他笑笑，然后让她以后自己藏起来自己洗。

大燕嘟着嘴说：“你简直颠覆了人民解放军在我心中的光辉形象！”

他叉着腰问道：“人民解放军就是战场上驰骋疆场的一介武夫啊？只知道扛枪杀敌？告诉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这样的。军队里除了士兵，还有指挥官。和平时期很多指挥官没有上过前线，没有亲临战场的经验，但是军事院校培养他们通兵法设计谋，训练他们在复杂条件下运用电子作战的能力。短兵相接的时代结束了，能电子作战才是真本事，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才是将帅本领。哈哈，懵了吧？”

“有啥了不得？哼！吃国家穿国家用国家，还有人给你洗衣服。”大燕拿出师范时期说话的风范回击道。

他眼泪水都笑出来了，说：“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没有学生给你服务你就愤青了？军队里军人是各司其职，军队必须保证国家的安全，让国家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能受侵犯。就像我面对你——这一片处女地，必须有开发权、耕耘权、播种权、收割权——”几个权没说完，就爽朗地笑开了。

大燕嗔怪道：“三句话离不了本行，绕去绕来还是那事儿。”

“那事儿？那事儿多美好，我为什么要绕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逑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围着它转啊！哈哈！”

周末，碧空万里，他们在军区操场上举行了婚礼。士兵们早就恭恭敬敬地坐在操场上，在婚礼进行曲中，穿着婚纱的大燕挽着建刚，穿过操场中间的红地毯来到了主席台，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军绿色，黑压压一片，不免胆怯起来。主持人向士兵们介绍了光荣的人民教师与光荣的人民解放军结为伉俪，士兵们掌声雷动。当操着湖南湘西口音的团长宣读完证婚祝福后，建刚介绍了他们恋爱的经过，战士们就大呼“营长，亲一个”“营长，亲一个”，两人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亲吻起来。

最让大燕觉得此生难忘的是，婚礼结束时，战士们和他们一起放飞白鸽的情景。那天，湛蓝的天空高远而澄澈，几朵白云飘飘悠悠，有几只不知名儿的鸟儿盘旋在军区的上空。主持人一声“放飞梦想，放飞幸福”，大家便捧出白鸽，白鸽腾飞而起。霎那间，半空中，翻飞的翅膀碰撞着，鸣叫着，直上云天，它们要与白色的云朵嬉戏，天地一片纯白，一片欢腾。大燕倚靠着建刚，幸福的泪水挂满了两腮，但愿今生如是完美，如是纯净。

面对十桌的酒席，大燕是胆怯的，好在有建刚。领导敬的酒得喝，士兵们敬的酒也得喝，建刚喝得酩酊大醉，不过这不影响足足两个月的辛勤耕耘，除了上班，他都蜗在宿舍里陪大燕，大燕天天就守着电视，要么就看看书，或者到军区四处看看，偶尔还去城里为小两口添置点衣物。

离开学的日子近了，脚步也变得惆怅起来。望着闷闷不乐的大燕，建刚安慰道：“寒假时我就回来陪你，天天耳鬓厮磨，让你不耐烦，撵都撵不走我。”逗得大燕噗嗤一笑。或者说“你回去好好养养膘，瘦得不成样子烙得我生痛我要收拾人的，知道鞭打吧！”自己话都没说完就笑噎住了。

有时大燕骂他别老不正经，他就取笑大燕一本正经，就絮絮叨叨解释两口子小情侣就是要生活有趣味儿，诙谐的笑话呀打趣呀就是生活的润滑剂，别一天到晚一本正经的老师样儿多没有意思啊，你看人家赵本山、黄宏、冯巩、郭达、潘长江逗得全国人名都开怀大笑，我具有他们的潜质，还需要你亲自开发，那样你就幸福了撒，你一个人拥有一个笑星，任哪个都给你抢不去。

大燕瞥了他一眼，“那你还是找了个一本正经的老师？”

“呵呵，我愿意！”他趴在床铺上，侧着脑袋，抬起下巴望着她。

“成天嘻嘻哈哈对着学生，家长就不叫老师，该叫你脑残了。明白不？”大燕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脑门。

“老师真的怪吓人的，没人不怕老师！不过，你不是我老师，我才不怕你呢！”说着就扭一下她的脸颊。

身体每个细胞便盛满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