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刚刚搬离窑洞，住得起房子的年代，土坯房就是美屋华堂。为了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我的父老乡亲可谓煞费苦心，长期准备。其实在那个以农耕生产为主的年代，盖房子的确花不了多少钱，但是花时间，费粮食，耗精力。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乡亲们还在村里那一片土地上刨生活，邻里互助，乡亲相帮的乡情相当浓厚。

民风淳朴，乡亲团结，盖房子几乎不掏人工费，最多就是管饭。那时盖房以土坯房为主，从大梁到小椽全是自家祖上种下的树砍伐了用作木料，土坯是自己打制。盖房准备的时间往往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一是准备木料，再就是积攒粮食。

一旦拉开盖房的架势，乡亲们就会来帮忙，妇女帮着做饭，俗称上锅，男人们来干活。他们自不会收工钱，但接受主人家管饭的待遇。盖一座房子就是脱了一家人的一层皮。

盖房子费精力从打土坯开始。打土坯是学名，乡亲们称为打胡基（基还要发成七的音！）。盖三间房子需要打成万页胡基，那个劳动场面想想都让热血沸腾。打胡基的地方一般就选在新房四址的附近，便于垒墙时搬运。

垒墙的胡基必须要干透，才能保证房子的质量，如果来年二三月盖房子，今年夏末初秋就开始打胡基的，秋冬季雨氶少，不用担心雨水泡塌了胡基使所有人的辛苦付诸东流。打胡基之前得先收拾好战场，“战场”这个词说得很有水平，不亲眼见过打胡基的场面，你会认为乡亲们用战场这个词是故弄玄虚。

打胡基收拾战场是这样做的：选好打胡基的地方，在其最近的地方，铲一个一米宽，二十多米长的道，要铲平、锤实、锤光，最好还要让这个道略高一点，这是存放晾晒胡基的地方，称为胡基摞子。

这只是一合模子需要的地方，通常盖房打胡基，谁家一天不支个三五合模子，那地方需要多大？乡亲们用“战场”来形容一词一点儿也不夸张。

打胡基所有的家具并不复杂，一块基石，一个模子，一把锤子，一把铁锨，称为一合模子。一合模子要正常运转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给模子铲土的供模子的，一个是负责捶打成型的提锤子的。打胡基开始前，平整好场地，找好支模子的位置，就要把基石拉过来。

做打胡基基石的是扁平的顽石或者碎了的碾盘中选出的一块，也有用整块磨盘石做基石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乡亲们的生活智慧无处不在，就拿搬基石来说，他们从来不会费力地将石头弄起来搬走，不是用杠子撬起，一节节挪动，就是让石头翻滚起来，又快又省劲。

有时候，还嫌撬着麻烦，用绳子套了控制方向，撬扛给助力。我后来学了物理，有了较为丰富的知识，更为乡亲们的智慧折服。基石放到指定位置，用竹笼盛了草木灰，扛了锤子，拿了模子，就可以开始打胡基了。

把模子放在基石上，给模子内撒一把草木灰，然后供模子的用大铁锨给木子上装满土地，装土的时候尽量挑去混在土里的小石头。提锤子的倒背着双手跳到模子上用脚踩几下，然后提着石制的锤子在土上面捶打直到将凸起的小土堆捶打成与模子边一样平，表面光滑才算打好。

模子是用木头做成的框子，长方形，木框的厚度约十五公分，长约六十公分，宽约二十五公分，还有其他尺寸的，大小不一而且足。模子宽的一头做了活扣，打好胡基之后就要从活扣处打开模子除去浮土，取出打好的胡基，放在整理好胡基摞子上。

锤子其实就是一个小石夯，底部是圆形的，上方凿了槽子，安了“T”字形木头手柄，为了握着舒服，“T”字形的横把还被削成中间粗，两边细的纺缍形。小石夯大约有二三十斤重，所以提锤子的就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人。供模子的只要能端起一锨土就可以。

打胡基开始了，给模子里撒一把草木灰，供模子的人给模子里倒满湿土，提锤子的站上模子跳起双脚先踩角，后踩中，目的是将土踩实。踩后两头土高出模子一寸，中间两寸，名叫“三脚”。

提锤子的弯腰，双手提起石锤用力往下砸，要求先前头，再砸后头，最后是中间。砸土坯的时候胳膊上要有劲，但不能碰着模框，名叫“十二夯”。有的地方还把打土坯的方法编成了口诀，概括为“三锨六脚十二夯” 。打坯之前，在模具里用铁锨撒上一层灰，然后再在模具里填上一铁锨土，后在中间填一锨土使中间突起名叫“三锨”。

在家乡，打胡基撒灰很少用锨，直接上手，而且有的还备了小尖锤，形同大石锤，只是是它的缩小版，石锤下方是尖的，约有饭碗那般大，打胡基时先用小锤捶实，再用大锤砸。提锤子的人嫌麻烦，直接用脚踩，小尖锤就被丢弃在一边。

打好的胡基整齐地摆放在胡基摞子上，一层放满，第二层压在第一摞上放，第三层压在第二层上，如此放到第五层，就不再放，称为一摞胡基。

放胡基的时候要留一点儿空隙，通风透气，加快胡基干透的时效。一合模子打一摞胡基不知道要费多少时日，耗费乡亲多少体力和汗水。

松软的泥土经过石锤的击打，被模子规范，从无形变成棱角分明，从松散变得坚强，成了盖房盘炕，垒墙护院的首选之物。就是那一页页胡基，撑起了高房大屋，经历百年，房子依然坚固。胡基房子保温效果非常明显，冬天不是很冷，夏天更是舒适。

从一捧泥土到一页胡基，从一页胡基到一面墙壁，从一面墙壁到华屋美宅，胡基的前世今生蕴含着深奥的人生哲理，不受规矩的约束，不受千锤百炼的修行，怎能站成令人敬仰的风景！

远去的打胡基声，远去的故乡。那聚拢在一起抱团取暖的乡亲，被历史的双手拉扯得越来越远，乡情也越来越淡。

作者： 李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