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红土,慰两代乡情

原创:马晓丽(蔡小东夫人)

掬一捧红土,慰两代乡情

看见老屋的那一刻我楞了,我没想到你也来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

真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巧合,我刚刚把你的事情安顿好,就收到了“全国著名作家吉安行”的邀请。“吉安”这两个字突然重重地撞击在我的心口上,我猛然记起,近些年你一直念叨着要回趟吉安老家,却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所以我当即就应承了下来。

掬一捧红土,慰两代乡情

我对你说,好吧,那我就替你回家乡去看看,替你了却这个心愿吧。

都说家乡是脐血之地,但你其实并不是在家乡出生的。当年,因为父亲正在朝鲜战场上鏖战,母亲也是军人,所以你生在了距家乡千里之遥的东北。父亲在前线得知你出生的消息后,立刻兴奋地给母亲写信说,“张博同志:上月二十三日来信和二十五日电报均悉,闻讯欣喜。”又关切地询问“小子诞生后身体如何”?从此,来自前线的父亲的家书中就有了对你的牵挂。你的名字也是父亲在前线起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生在东北,在母亲珍藏着的那封家书中,父亲写道,“小孩名字就取他个小东……你看是否可以。”

你于是就叫了小东,蔡小东。

吉安的永新老家,正是父亲的脐血之地。只是父亲离开家乡太早了,也太久了。

你曾在南昌《江西革命烈士纪念堂》寻找到了父亲的档案。档案里一份填写于1953年3月的干部履历表上这样记载着:蔡正国,1909年10月生于江西省永新县车田村,1929年参加苏维埃土地革命,担任过苏维埃工会主任及少年先锋队长。1932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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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父亲早在1932年就离开家乡了。那时父亲才23岁,23岁的父亲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从此背负着家乡南征北战,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23岁的父亲一定并不清楚,军人是没有家乡的,军人只能处处为家,所以军人在背负着家乡行走四方的同时,也常无奈地背负自己的家乡。这后一个背负则是背离、辜负的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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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当年是带着同乡十几个青壮年一起去参加红军的。离开家乡前,他们充满信心地告诉家乡的亲人要等他们,说革命成功之后,他们一定会回来孝敬父母、赡养妻儿。但这十几个同乡先后都牺牲在了战场上,最终竟没有一个人回到家乡。

1953年4月12日,驻扎在朝鲜平安北道青龙里的志愿军五十军军部遭敌机轰炸,正在主持会议的父亲当场中弹牺牲。

五十军副军长蔡正国牺牲的电报立刻传到了志愿军总部及中南海,彭德怀、毛泽东极为震惊,深感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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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小东出生才48天。

此时,距朝鲜停战只有106天。

我是沈阳人。小时候,学校常组织我们去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扫墓。所以,我比你更早地知道你的父亲。我知道陵园中安葬着四位朝鲜战争中牺牲的最高将领,蔡正国烈士就在其中。那些年,我曾不止一次地擦拭过墓碑上的这个名字——蔡正国,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人,成为蔡正国烈士的儿媳、家人。

而你那时对自己的生父、对自己的身世还浑然不知。

六岁之前,母亲告诉你父亲一直在前线打仗。直到有一天,母亲指着继父告诉你,父亲打完仗回来了。于是,你在毫无察觉间得到了一份完整的父爱,却不知继父为了你,此生都没要自己的孩子。

你的身世在五十军是个公开的秘密,没有人不知道。其实何止五十军,父亲之前任过四十一军副军长,从四十一军调任四十军副军长。随彭德怀第一批入朝参战后,在前线战事紧迫之时,父亲又被彭总亲自点将,急调到五十军任第一副军长。可以说,整个军区部队上下都知道蔡正国烈士,都知道你的家事,都知道你是烈士的遗孤。但所有人都瞒着你,整整瞒了你十八年,一直瞒你到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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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乎就是个奇迹,从东北全境部队到北京那么大的范围,从幼时的玩伴、同学到参军后的战友,那么多林林总总的人,竟能在漫长的十八年间共同守住一个秘密。至今想来,还感觉不可思议。

多年以后,当你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那些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同学才纷纷告诉你,当年为了你,他们所有人都受到过父母的警告。父母们曾不止一次地严厉告诫自己的孩子,谁也不许说出你的身世,谁也不许欺负你。甚至还威胁孩子,说谁敢告诉你,就打断谁的腿!所以再淘再坏的小子、再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也不敢僭越。直到这时你才明白,你是在军队的佑护下长大的,是父亲的战友们用军令为你打造了护身的铠甲,使你得以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

1971年初夏的一天,正在连队带队操练的你,被一辆老式吉姆轿车接到了大连八七疗养院。你当时还不知道自己与这座著名的疗养院有着怎样的渊源,不知道父亲牺牲的前一年五十军从朝鲜回国修整期间,父母就住在这里,更不知道这里就是你生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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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带进疗养院一座幽深的小楼,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你看到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位将军,有的你认识,但大多数都不认识。只见将军们个个神情肃穆,母亲则戚戚地默然坐在他们身边。你顿时懵了,脑袋里嗡嗡直响,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导致母亲找来这么多首长教训自己。

主持会议的赵国泰叔叔你认识,你知道他是个作战勇猛、性格刚烈的战将。小时候你常去他家玩,总觉得赵叔叔虽然满脸麻子脾气很大,但对你却格外地和蔼可亲,你从没见他这么严肃过。你听见赵叔叔说,小东,你年满十八岁已经入伍提干,是时候该告诉你了。今天在座的都是你父亲的老战友、老部下,我们经过研究决定,由我们共同揭开你的身世,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仿佛一枚重磅炸弹扔在了你头上,你惊呆了。震惊之中,你看到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个个坐得笔直,像士兵一样规规矩矩地依次举手发言。他们有的在红军时期与父亲一起经历过长征,有的在抗日战争时期与父亲一起抗击过日本鬼子,有的在解放战争时期与父亲从东北打到海南岛,还有的与父亲一起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你听到他们用不同的口音向你讲述同一个人,一个与你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但你却从不知道,从未见过的人——你的父亲。

随着他们的述说,你的内心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大家的话音刚落,你立刻情绪激动地对着在座的将军们,对着母亲讲了起来。你说,你不知道当时自己都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讲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边讲边流泪,只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哭了。你看到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那些面对死亡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硬汉都在落泪。

之后,你去了沈阳烈士陵园,平生第一次祭奠你的父亲。

在松柏掩映的墓群间,你找到了父亲的陵墓。你跑上前一把搂住了父亲的墓碑,如同搂住了父亲的肩头一般。墓碑亲和地抵着你的额头,抵着你的胸膛,让你感受到了一种陌生而温暖的亲情,你忍不住伸手一寸寸地抚遍了整个墓碑。你抚摸着父亲的名字,抚摸着镌刻在墓碑后面的铭文,这是属于父亲的最后的文字,共358个字,简单地记载了一个从江西红土地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一个驰骋疆场终以马革裹尸的将军的一生。一直阴沉着的天此刻下起了小雨,点点滴滴淋湿了墓碑,淋湿了父亲的额头,也淋湿了你的眼睛。你和父亲在湿漉漉的小雨中久久地互相对视着、打量着,互相熟悉着、了解着,互相亲近着、感受着……

十八岁,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你生命中的精神基因从此被唤醒,被激活,开始有了新的样貌。

见你站在老屋前,背依老屋对着我笑,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你引我进入堂屋,指着中堂上悬挂着的父亲照片让我看。我赶紧快步上前,仔细地看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几十年了,父亲的照片就这样一直端端地挂在这里。照片虽已陈旧,但照片中的父亲依然年轻,依然殷殷地望向你我,望向出入老屋的亲人,望向老屋外面那片红色的故土……

三十年前,你曾带着我来过这个井冈山脚下的小村庄——永新县车田村。

记得是在我们婚后不久,军区辗转转给你一封寻亲的信,我们才知道你在江西老家还有亲人。父亲牺牲之后与家乡的联系就断了,母亲知道父亲是独子,以为家乡不会再有亲人了,没想到你还有个姑姑,没想到家乡的亲人一直在寻你。你于是决定带着我这个媳妇,去江西吉安老家寻亲。

记忆中我们乘坐的绿皮火车好像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停在了那个小站。当我们一身疲惫地钻出车厢之后,立刻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站台上挤满了面孔陌生的乡亲,他们凭你我身上的军装认出了我俩,立刻你一声我一声地呼唤着“小东”围了上来。我们就这样在乡亲们的簇拥下,在“小东小东小东”的声声呼唤中,在土炮仗和土铳的阵阵轰鸣中,一路踩着田埂进了村。我看出从听到第一声呼唤起,你的眼圈就一直是红的,在村口你搂住迎上前的姑姑时,我看见了你眼角晶莹的泪。

当晚,你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前,举起酒杯对乡亲们说,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家乡、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戚的无根之人。今天,我找到根了。我,蔡正国之子蔡小东,用这杯酒敬诸位父老乡亲,感谢你们多年来对先烈的真情守护,感谢你们不懈地寻找我这个烈士的遗孤,感谢你们让我有了家乡,有了这么多的亲戚、亲人、亲情……

那杯酒几乎把所有人都喝哭了,喝醉了。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独自站在你当年敬酒的八仙桌旁,心中百感交集。当年在这里与你把酒言情的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姑姑早就走了,替你们蔡家顶门户的大哥也走了。大嫂还在,头发仍然抿得一丝不乱,但身子已经佝偻着挺不起来了。老屋是不可避免地破败了,但庆幸还没被拆掉,只可惜房前的鱼塘没有了。

记得当年村里家家都有鱼塘,想吃鱼随便在门前的塘里捞一条,餐桌上就多了道鲜。如今的老屋四周盖起了座座新房,亲戚们拉着我的手挨个家走,让我看他们各自盖的房,看他们家里的模样,看他们现在的生活。你在耳边轻声问我,你都看到了吗?我说都看到了。你问我都看到了什么?我说老家真是大不一样了。你问哪里不同?我说,你没注意吗?现在人们的脸上有了光,有了随意的举止和自然的笑容。你说是的,当年那种拘谨木讷的黯淡面容已全然不见了。我说,但有一点与从前一样。你问哪一点?我说每家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是摆着自制的酱姜、橙皮或蜜茄、酱萝卜。

你笑了,说那是我们永新有名的传统小吃,当年唐玄宗钦点的贡品“和子四珍”,人家可是专门摆出来招待你这个贵客的。我说走到每一家都要给我带上一包,已经装了满满一大包,真不好意思。你说收下吧,那是乡亲们的心意,你收下了他们才高兴。其实我心里还有个疑惑一直没有说,就是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问起你。我相信乡亲们一定都知道你的事了,但他们并不知道其间的具体情况。我以为来到这里后,他们会向我仔细打听,我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为他们详细讲述,尽管这对我很难。

但是没有,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你,我回乡俨然就是你回乡,一样的鞭炮齐鸣,一样的前呼后拥,一样的浓浓乡情。多年来你一直都是他们远方的牵挂,我不相信他们不想知道你的一切。但他们不问,他们在热络络地跟我唠家常的时候,刻意回避着你的名字,始终只字未提。我猜想,他们不提你是为了呵护我,是怕我难过,他们也难过。太感谢乡亲们的体谅了,我心里清楚得很,若在此时此地听到乡音呼唤你的名字,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乡亲们的质朴善良令我感动,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临行前,我带走了一捧家乡的红土。

我特别后悔之前没能与你一起好好地游历家乡,了解家乡。我特别想告诉你,此次的吉安之行彻底刷新了我对家乡的认知。

过去,我只知道吉安是红色的。记得你曾站在老屋前,给我指看远处的井冈山,指看近处的三湾改编遗址,骄傲地告诉我,你的家乡是个出红军、出革命志士的地方。直到此行考察了历史渊远的庐陵文化,才使我对吉安的文化积淀、对吉安的精神特质有了更多的了解。

你知道吗?古称庐陵的吉安,历史上曾是江南望郡。庐陵一方历来十分重学兴教,不仅官方重视开设痒序、学宫,民间开办塾馆、书院也极为盛行。

据说,一个村子里的塾馆、书院就可多达十几个。吉安最著名的白鹭洲书院,名列江西四大书院之一,至今已有八百年历史。这座由朱熹再传弟子江万里创建的书院,曾培养出了文天祥、刘辰翁、邓光荐等一批文人志士、社稷栋梁。据说,文天祥高中状元的那一年,同榜的庐陵进士竟多达39人,理宗皇帝于是亲赐《白鹭洲书院》匾额以示褒扬。更令四方惊叹的是,建文二年和永乐二年的两次科举,高居榜首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元均为庐陵学子,一时间庐陵声震朝野、名扬天下。不仅如此,庐陵还盛行理学之风。彼时,无论是名家大儒、山间学士还是布衣野佬,均可出入学馆,论天道性命,讲儒学道德,辩佛教神学。由于当时的社会影响很大,以致学界有“江南理学在庐陵”一说。难怪庐陵会出欧阳修、杨万里、解缙这样的鸿儒。深厚的历史文化必然对吉安的精神气质、人文性格产生深刻的影响。

吉安人多有理想,有大志,重精神追求,且有血性,有担当,重气节。古有被囚三年而不屈,从容赴死的文天祥;有面唾金兀术,刨心取义的杨邦义;有被誉为江西脖子最硬的人,以一编修官上书乞斩秦桧的胡铨;有元军攻破之日,携17口家人投水殉国的江万里;有立朝刚正的杨万里;有直言敢谏的周必大等豪杰。

今有在吉安建立第一个中共党组织和第一个农村党支部,被国民党枪杀的龙华24烈士之一的罗石冰;有宁死不屈,用脚趾沾着自己的鲜血写下“中国共产党万岁”后,从容就义的刘仁堪;有为保存莲花县最后一支枪,甘愿付出全家性命的贺国庆;有在龙源口战斗中用胸膛堵住敌人枪口的红军战士马奕夫等无数先烈。从革命初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在漫长的革命斗争中牺牲的,有名有姓的吉安烈士就达46634人,四万多人啊,还不包括那些没有留下记载的无名烈士!

对吉安人精神性格最直接的感受,我还是从你们父子身上看到的。

父亲是个由理想出发而投身革命的坚定的理想主义者。长征途中,父亲在贵州土城战斗中负伤,一颗子弹钻进了肩窝深处。因为没有医药,父亲让战友们把自己按在门板上,用刺刀生生地从伤口里抠出了子弹。伤口感染后引起了高烧,父亲一直忍着高烧的痛苦坚持跟部队走。一天早上,父亲醒来后发现队伍已经出发了,在他的铺板底下留有几块大洋。父亲明白这是遣散他了,是部队怕他伤势太重跟不上行军,所以留下大洋让他返乡疗伤。父亲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没有返乡,而是凭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向部队行进的方向追赶上去。一路上,父亲风餐露宿,赶上哪个部队就跟着走一段,在人家那里吃一口饭,换一次药,再继续追赶部队。父亲的伤口竟在追赶的途中奇迹般地愈合了,一个月后,父亲终于追上了自己的部队。那是父亲最艰难的一段长征路,是父亲一个人的长征,若没有理想信念的支撑,父亲是无论如何坚持不下去的。

你也是个具有理想型人格的人。我知道与《过零丁洋》比,你更喜欢文天祥的“男儿生作事,豪杰死留名。天运常相禅,江流自不平。百年多险梦,千古有闲评。诸父渊源在,吾犹及老成。”其实我挺理解你的,父亲的声名带给你的压力太大,而现实能让你得以伸展的空间又太小。你有多少抱负就有多少痛苦,有多少追求就有多少无奈。是所谓天运常相禅,江流自不平,何况你又太过理想化,与身处的社会环境很难相融。

对此,你痛苦,我也痛苦。你当然有你的问题,有你自身的偏狭和局限。与许多军队子弟一样,你有优越感。这种来自父辈的优越感限制了你的认知,让你错以为有些事物是应该应分的,所以你临事往往会显得过激、失常。你痴迷军事,这本没错。但你的军事情结里透出的那种过热的、缺乏人文思考的战争想象,也常常令我不安。我知道你不完美,也对你多有抱怨,但却一直能接受你的不完美。有朋友问过我为什么,我说不清楚,想了半天才试着回答说,你可能有很多的缺点,但你干净,不世俗。你是个拿理想当生活,始终沉浸在自我精神世界中,不肯与现实交媾的人。

你为人真诚、热忱、不设防,这些当今被很多人弃如敝履的品质,一直被你固执地坚守着。所以朋友评价你是他们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男人里,最透明、最单纯的一个。

其实谁都不完美,你大可不必苛求自己。你有过理想,也曾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努力过,奋斗过,这就足够了。你十五岁参军入伍,二十岁当连长带兵。你曾在组织连队训练时,在新兵手榴弹脱手的危急时刻,捡起手榴弹扔出掩体,又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战士。事后才发现,你身上的棉军装后背都被弹片划破了。那一刻的你,把父辈的传承和吉安人骨子里的勇气与担当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也表现出了与父亲一样的吉安人的坚韧。你得知自己患绝症后的平静,令我感到吃惊。你从未抱怨过,也从没流过一滴眼泪。中央电视台要制作父亲的专题片,提出来采访你。那时你说话都很吃力了,还坚持要接受采访。我想阻止但不敢阻止,也不忍阻止,因为我知道这对你有多重要。采访录制了一整天,你以重病之躯用顽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但这一次真的是耗尽了你的体力和心血,你的病情第二天就急转直下,仅仅十天之后就离开我们,与天上的父亲团聚去了。

我带着家乡的红土离开了吉安。我要把这红土带给远离家乡的父亲和你。我要把红土分别祭撒在你们的墓前,用这捧家乡的红土,慰藉你们父子两代的乡情。车窗外的井冈山葱茏叠翠,五指峰巍峨耸立,龙潭瀑飞落深谷。隐约间,我似乎看见你的身影在竹林中闪过,似乎听见你在吟诵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是你!这是你生命的后几年里最喜欢的一首东坡词,且继续听——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忽然有些懂了,你是在告诉我,你的内心早已平息了,释然了,你已经把一切都放下了。你是想让我也放下,对吗?

极目远眺,但见天朗地阔,日绚风清,树梢有鸟鸣啾啾,草尖有野花摇曳。是啊,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也是该放下了。

那么,我们都就此放下吧,好吗?

2021年10月2日初稿10月7日定稿于大连 . 海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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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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