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敬 爱 的 祖 母


我 敬 爱 的 祖 母

弹指一挥间,祖母离开我们已经50多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

记得祖母是患骨髓癌逝世的。祖母去世时,我才14岁。50年过去了,我对她老人家的零星追忆,只是那十几年里的前尘影事。

记得是1960年初春的一天,听到祖母 “哎哟”一声,就摔倒在堂屋的门坎上。父亲急忙跑过来扶起祖母问道:“妈!您怎么啦?”

祖母说:“小腿好痛啊!”。父亲连忙把祖母抱到床上躺下。从那以后,祖母的小腿开始红肿疼痛,并长出一个个小脓胞,流脓不断。

大约一年以后,祖母脖子上也大面积溃烂。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由于山区偏避,就医不便,加上经济困难,也没有钱上医院就诊,只能用民间草药治疗。

那时候,我和大妹每天争着给祖母敷草药。草药敷上去不多时就干了,我们又用小手把它一片片地拈下来,重新敷上新药。

祖母小腿疼痛时,只见她用手死死捶打小腿,咬着牙关,忍着病痛的折磨,从不喊一声痛。看着祖母痛苦的样子,我常常有一种心碎的感情。

大概又过了一年,祖母病情加重,全身瘫痪,卧床不起。一年后,也就是1963年夏天,祖母逝世,享年76岁。


我 敬 爱 的 祖 母

现在,所能记得祖母的最初印象,大约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发高烧躺在床上无力地呻吟:“哎哟,头痛啊!头痛啊!”

祖母连忙把我抱起来,一边摸抚我的头额,一边呢喃:“我冒(孩子)头痛,怎么办哟?!怎么办哟?!”祖母满脸心疼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只有爱抚地摸着我的头额,轻轻拍着我的身子,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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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我发现祖母慈眉善眼,穿右侧开口的深蓝色家织布衣和黑色大筒裤。衣服虽然有点旧,但整齐干净;那张密布皱纹的脸庞,是岁月留给她的沧桑记忆,是饱经风霜后留下的痕迹;她那双眼睛透着慈祥和蔼,仿佛冬日温暖的阳光,那么平静,那么安详;最后是苗族老人包在她头上的黑色头帕,有一撮银丝白发在耳边披散了下来。这一切,使我从祖母身上,看到了苗乡妇女的勤劳、朴实、慈善、负重和坚韧。

祖母是一个勤劳的农村妇女,整天忙碌不停。那时候,我们家每年喂一两头猪。为了喂好猪,她每天坚持上山扯猪草,把猪喂养得膘肥体壮,希望过年有肉吃,或年终把猪卖掉有钱用。

祖母除了养猪外,还织布纺棉。记得那时候,我家有一辆纺车。祖母常年以纺车为伴,织布纺纱,从不休闲。

曾几何时,年少的我迷乱于纺车那舒缓有致的嗡嗡声,随着祖母手臂摇动着纺车车轮,旋转着的锭子,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匀净的棉纱从祖母的母指和食指之间的棉条里抽出来,又细又长,连绵不断,一根长长的棉线自如地伸展着绕成一个又一个的线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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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棉花的产量很少,又因好奇,我总爱去揺动祖母的纺车,可是,这些软软的看似温柔的家伙并不顺从我的意思,要么丝毫不成线,要么转不动,任凭你手足无措。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正在摇动纺车时,被祖母发现,心慌意乱之下弄得地上和自己身上全是棉絮。祖母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额,并没有指责我,而是蹲下用她那皱纹交织,像老松树皮的双手,把我身上的棉球一个一个拈下来,拍打干净,然后,又去捡掉在地上的棉絮,并微笑着对我说:“孩子,纺棉是女人干的活呀!你是男孩子,应该好好念书啊!”

说着,祖母又坐在小板凳上摇起了纺车。随着祖母手臂的一举一动,纺车又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像演奏弦乐,像轻轻地唱歌。那有节有奏的乐音和歌声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优美,简直有艺术创作的快感!

祖母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存有“多子多福”的封建思想,希望儿孙满堂。她总认为:人多力量大,好做事,不怕受人欺。因此,在她的督促下,母亲两三年生一个,一共生了四男四女。儿女多,家庭负担就加重了。于是,祖母又承担起带儿孙的任务。我们兄弟姐妺八个,都是由祖母帮助带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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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是个慈母,宁愿自己受累,也不让儿孙受苦。她每早晨给我们穿衣、洗脸、喂饭。那时,祖母经常是背一个,抱一个,拖一个。每当背上的孙儿哭了,她总是不停地哼着苗语儿歌来哄孩子入睡。有时米饭煮硬了,祖母在给我们喂饭时,总是先把饭放进自己的嘴里嚼烂后,再吐出来喂给我们吃。我们兄弟姐妹不知吃了祖母多少唾沫。祖母的唾沫灌进我们的身体,虽然有些不卫生,但这是祖母送给我们的生命营养,使我们能够茁壮成长。

祖母心地善良,性格和蔼,对人总是和颜悦色,从不打骂过我们,也从未与任何人吵过架,与家人、与左邻右舍感情融洽,和睦相处。

记得小时候,祖母非常疼爱我。白天,她总是喜欢带着我上山捡柴火、采野菇。到了晚上,祖母还带着我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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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夏夜,祖母总是揺着那把破旧的蒲扇给我扇风,并轻轻地拍着我的身子,使我在享受着凉爽的清风中进入梦乡。尤其是我生病时,祖母总是把我紧紧地抱怀里,时而给我揉揉肚子,时而摸摸头额,那种温暖和疼爱,让我永远铭记心中。

但是,灾难与不幸,不是因为人的善良,就不降临到他们的身上,对于祖母也是如此。

祖母出生在封建时代,成长在贫寒农民家庭。由于悠久的封建社会,封建制度,封建礼教,什么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束缚和歧视,使她饱受人间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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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16岁嫁到高坡上,她不嫌弃高坡上的贫穷落后,只是看上了祖父忠厚老实。她与祖父结婚后,生有六个儿女。在那个年代,虽然一家人生活十分清苦,但苦中有乐,一家人其乐融融,还算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在祖母35岁那年,身体一直强壮的祖父却因病,丢下祖母和六个年幼的儿女,撒手离别了人间。

记得小时候的我,曾问过祖母:“奶奶,人家爷爷都活着,我的爷爷怎么就死了呢?什么时候死的啊?”

祖母低着头,心情沉重地对我说:“哎!那是1923年9月初一,是奶奶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因为那一天留给了奶奶悲痛的记忆。就在那一天深夜,你父亲和你叔叔以及你大姑、二姑、三姑、四姑突然失去了慈爱的父亲。那时你大姑15岁,二姑13岁,你父亲11岁,你叔叔8岁,你三姑5岁,四姑只有2岁,奶奶也只有35岁,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你爷爷,让全家人成了孤儿寡母!”

“奶奶,爷爷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死的?”我打破砂罐问到底。

“你爷爷本来个子高大,身体强壮,都是因为他长期劳累,积劳成疾,得了肺病死了”。

奶奶告诉我说:你爷爷有四兄弟,他排行老二。你大爷是个和尚,成天烧香、拜佛、念经、敲木鱼;你三爷在外地读书;你四爷年纪尚小,加之你曾祖父是个木匠,长年在外做工。所以,家里的农活全都落到你爷爷身上。他十二三岁开始做农活,犁田、耙田、搭田坎样样都做。做完田里活,又要干地里活,诸如:种菜、种小麦、种油菜、栽红薯、摘茶籽、捡桐子,风里去,雨里来,忙过不停。由于长期劳累,积劳成疾,加上大家庭人口众多,生活贫穷,营养不良,你爷爷就得了肺结核病。

听祖母说:爷爷得病后,成天咳嗽、吐痰,甚至吐血。他一边吃中药,一边还下地干活,病情越发加重。

那天,祖母依旧熬了中药,盛在一个小碗中,端到生病在床的祖父面前,扶他起来喝药。祖父只喝了一点点,就摇头不喝了。他背靠床头坐了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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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饭时,祖母照例将小饭桌移到了祖父的床前,让六个孩子跟他团团围坐在一起吃饭。

祖父起身背靠床头坐着,端起祖母递来的米饭,一口未吃,就放到了桌子上。暗淡的桐油灯光中,他的目光开始在每个孩子身上游动。当看到因营养严重不良而发育缓慢,至今还不会开口说话,也没有喊过一声“爸爸”的小女儿时,他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他平躺在床上,眼睛却大睁着。他望着漆黑的屋顶,一言不发。那几天,每到晚饭时,他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的孩子们,不吃一口饭,不说一句话,然后就悄然躺下。因为祖父沉默不语,一家大小都不敢说话,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深夜十一点多了,萧瑟秋风中,整个村子都已经静寂无声,六个孩子也都进入了梦乡。一盏桐油灯旁,只有祖母还在纺棉,伴随着祖母双手有规律地摇动纺车,纺车发出“嗡嘤、嗡嘤”的响声。

突然间,祖父剧烈地咳嗽起来,祖母起身向床边走去,准备扶他坐起来。她看见,祖父的双手也伸向了她,可就在她刚刚走到床沿边,将她的手伸向祖父时,祖父突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她,痛苦地对着祖母说了一句话:“英英,我……我不行了,我对不住你。”

他的双手陡然从空中坠落下来。就在那一刻,祖父在生他养他的小屋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时他正值英年,仅仅37岁。

当时,我父亲和叔叔、姑姑正在熟睡中,突然听到先是祖母,然后是大祖父、大祖母、三祖父、三祖母们划破夜空凄怆的哭喊声,于是,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到祖父床前大声哭喊,哭声一个比一个悲烈。那一夜,全家人的哭喊声惊天动地,令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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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黯然离世,如晴天霹雳,天崩地裂,给祖母致命的精神打击,也给全家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令祖母悲痛欲绝,她在哭喊中几次昏厥过去……

祖母含泪买棺,目送父亲和族人,埋祖父于屋后一个叫坟坨的祖坟上,同时也长埋了她自己的青春年华,孤守岁月。

祖父逝世时,留下六个儿女。父亲的伯父、叔父无不为祖母悲痛扼腕叹息。但是,毕竟大家都是庄稼人、穷苦人,且又分了家,连自家生活都难以保障,即使想出手帮衬,尽绵薄之力,也无能为力。祖母仿佛一夜之间,她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翳,从此生活在黑暗之中……

然而,在经历了丧夫之痛后,原本柔弱的祖母变得坚强起来。面对一家大小,祖母常常把悲痛埋在心底,咬紧牙关,横下心来,挺直腰扞,坚强地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了祖父抛下的重担:大到开山劈岭、犁田耕地,小到砍柴做饭、洗衣纺棉,该一个农村妇女做的,祖母做了,该鼎立门户的男子汉做的,祖母也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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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祖母除了上山捡柴火、扯猪草、洗衣做饭外,还常常卷起裤腿,扛起犁耙、锄头,带着父亲耕田挖山,汗流浃背,任凭风吹雨打;回到家,又要照顾东倒西歪地睡在门坎上的几个孩子;深夜,还要借助微弱的桐油灯光织布纺纱,补衣纳线。就是这样,祖母一个寡妇人家拖儿带女,起早贪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勤劳的双手和滴滴汗水,坚强地把六个儿女抚养长大,其人生之艰辛,可想而知。

生活的艰辛和窘迫,并没有压垮看似柔弱的祖母。没有再嫁的她,含辛茹苦撑起了这个家,把几个儿女养大成人。

可是,没想到后来,祖母又遭受到一连串的打击和折磨:先后有一儿三女先她而去。叔叔16岁因病早逝;两个姑姑刚结婚不久也离开了人间。后来,已嫁到凤凰城里,生有三个孩子的小姑姑也因病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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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一生饱尝了丧夫、丧子、丧女的痛苦。记得小姑逝世后,祖母经常独自爬到屋背后的山顶上,面朝凤凰城的方向,放悲声啜泣,一哭就是大半天,真让人心酸不己。

祖母虽然历经痛苦和磨难,但她十分坚强。祖母30多岁守寡,一直未嫁,孤守岁月。

幸好,我父母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对祖母非常孝顺、体贴,不仅承担了家庭的一切重担,不让祖母操心,而且还经常陪伴在祖母身边说说话,聊聊天,让其心安。每餐吃饭时,父母盛的第一碗饭先捧到祖母面前。特別是祖母晚年生病瘫痪在床那几年,父母为祖母擦澡洗脸,送水喂饭,端屎接尿,洗刷便桶,毫无怨言,这对祖母多少也是一个安慰。

记得小时候,每到清明节,父亲总是带我去给祖母挂坟,常常唠叨:“你祖母没有享过一天福,晚年又遭受病痛折磨,真是苦了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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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祖母离开我们已经50多年了,但我每每回乡探亲,一定要去祖母的坟上磕头烧纸。今年4月5日的清明节,我又同哥哥、妹妺、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给祖母上坟。我亲手把祖母坟上的荊刺茅草砍掉,垒上了新土。然后,我又在祖母的坟墓前站立了很久,在记忆的搜索里,祖母那裹着的小脚蹒跚走动的影子和坐在纺车边纺纱织布的一举一动以及见人慈眉善眼的笑脸,在我脑海里再一次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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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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