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都博物馆，无论是瓷器展厅还是玉器展厅，你总能发现来自黑舍里墓出土的文物。所以在2019年11月的某一天，我在首博花了多半天的时间，寻访这些来自黑舍里的宝贝。所以，今天的故事就从这个“黑舍里”说起。

墓葬被盗空，却意外在墙壁里发现无价宝

图片来源网络

1962年，北京师范大学计划在德胜门小西天一带修建房屋，校舍工地动土后，挖地基的工人屡屡从地下翻出碎裂的砖瓦，有的还雕刻着花纹图案，颇为精美，随着土层的深入，地基开始频频塌陷，露出了一段坚实的墓墙，考古专家连夜赶来，对墓地进行保护勘测。原来这处工地下竟然有相连的五座古墓。

令专家们颇感失望的是这五座墓全部被盗，空空如也无一遗存。就在气馁之时，正在一号墓室进行最后清理的专家有一个意外的发现，他们在拍打墓墙时，听到了回音，难道还有密室？没错，原来当年的盗墓者百密一疏，只盗走了墓室中的金银饰品，万万没想到自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真正价值连城的陪葬品藏在壁龛里。不得不说，正是这障眼法保住了墓葬中大多数随葬品。

图片来自《北京西郊小西天清代墓葬发掘简报》苏天钧

墓室北壁壁龛，图片来源同上

人们立即拆除了墓墙，果然在东、西、北三壁内发现了非常狭小隐蔽但修缮精美的壁龛。壁龛为砖雕仿木建筑样式，雕有花、鸟图案，内放有瓷器、玉器、笔、砚、图章、瓷器、玉器等随葬品，每一样都非常精致，堪称珍宝。

究竟是什么人的墓葬如此奢华

德胜门小西天一带，曾被叫作“姑娘坟”，民间早就传说这个地方是某个大户人家埋葬了家中未出阁即去世的姑娘。

专家们在1号墓的甬道中央，发现一块长98厘米、宽27.5厘米的汉白玉石，石上用篆书刻了“清故淑女黑舍里氏圹志铭”几个字。石碑正面刻满文，背文是汉文。墓志铭里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索尼、一个是索额图。

康熙皇帝幼年登基，联合重臣的最主要手段之一就是联姻，康熙最终选择了索尼长子的女儿为皇后，于是索尼家族正式成为康熙皇帝最倚重的势力之一。

墓志铭上还有一个数字，说墓主人享年只有7岁，很显然，这里安葬的肯定不是皇后赫舍里，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又和赫舍里皇后有什么关系呢？

赫舍里皇后在康熙十三年生下胤礽不幸去世，不幸的是，同一年，索额图的女儿也夭折了，享年只有7岁。

黑舍里与赫舍里，其实同为一个姓氏，由于满族姓氏的翻译过程中，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写法。

铭文对黑舍里氏评价甚高，指她“生而聪慧，三四岁俨若成人，至性温纯，动与礼合，事祖母、父母孝敬不违。咸谓异日必贵而多福也”。值得留意的是，撰写铭文的是清代有名的书法家沈荃，其时沈荃为康熙朝国子监祭酒。另外由侍读冯源济以篆书写碑额，长沙府通判刘源填上朱色，这些人都是当时的官员。从墓志可知索额图之女是在康熙十四年下葬，那时索额图已为保和殿大学士，深受康熙重用，因此这些官员为其女儿撰文时或有所吹捧也不为奇。

“岂料迍邅（zhūn zhān），忽遭疹疾，……遽（jù）尔玉殒。祖母父母俱痛惜悯悼不能自己。因择吉壤以妥之。淑女年仅七龄……今乙卯（十四年，1675年）四月廿一日葬于德胜门外之新阡。”

聪慧、俨若成人、至性温纯的少女，不幸病逝，可以想见她家人们的痛不欲生……最终陪着她长眠地下的那些器物，一定是索额图曾拥有的最珍贵、最值钱的东西了。

陪葬品超过皇子公主，惊羡整个考古界

铭文中写道，小姑娘是“皇清光禄大夫辅政大臣一等公文忠索公、一品夫人佟佳氏孙女，也是光禄大夫太子太傅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愚庵索公、一品夫人佟氏长女也”。

她是黑舍里皇后的堂妹，按辈份，也算是康熙皇帝的小姨子了。

索额图从协助康熙擒下鳌拜，在康熙九年成为保和殿大学士，至康熙十九年八月离任，这十年是索额图最为得意之时，权倾朝野，开启最辉煌的生涯。

索额图权势究竟有多隆盛？《清史稿》记载，康熙十八年冬，康熙帝因身染风寒，不能批阅奏折，竟命人将奏折统统交由内阁大学士索额图代为处理，而索额图竟无惶恐推迟之意，堂而受之。

以索额图皇亲国戚外加康熙近臣的身份，朝野上下附庸之人趋之若鹜，逐渐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以至于京师百姓传唱“要当官，找索三”，索额图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故俗称“索三”。索额图得势期间，财源滚滚而来，以至“贪纵而成巨富”，可以想象，这种情形下索额图的生活必定极尽优渥，这从他幼年夭折的长女墓中的陪葬品就能窥见一二。

图片来自《北京西郊小西天清代墓葬发掘简报》苏天钧

索额图一生育有2子4女，长女小赫舍里氏幼年夭折后，索额图在索家一门的家族坟地里，修建了一座精致的陵墓，正是这座小小的陵墓，在近300年后，惊羡了整个考古界。

陪葬品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品，对照当年的发掘简报，在首博展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明成化 斗彩葡萄纹杯

成化斗彩最有名的便是鸡缸杯和葡萄杯，此杯外壁绘葡萄、癞瓜、桑椹、竹子等图案，绿彩为叶，黄彩为蔓，紫彩为果实，色泽浓淡相宜，造型轻盈小巧。外底写有“大明成化年制”的楷书款。

在清代，成化器物也是千金难求。作为父亲，索额图毫不犹豫的让这对成化斗彩葡萄杯，永远陪伴在自己女儿的身边。

明万历 斗彩葫芦瓶

外壁上下两端绘折枝四季花及蕉叶等花纹，底部无款。

明嘉靖 斗彩折枝花卉纹三足炉

此炉为仿明成化斗彩，炉下部绘折枝莲花，彩色浅淡，近于成化。而上部绘八卦纹，属道教图案，反映出嘉靖时期的纹饰特征。

明万历 五彩花鸟纹洗

内外两壁密布花纹，彩色异常鲜艳，花纹较琐碎，内壁口沿饰几何纹及四季花鸟图案，底部绘花鸟图画。外壁除底外，皆用勾枝花组成图案，底部书“大明万历年制”。

明万历 五彩仙人渡海图盘

内外两壁布满花纹，彩色鲜艳，盘心主体纹饰描绘了仙人渡海的情景，周围绘松树，画灵芝、勾云、“寿”字等花纹图案，表现吉祥、长寿寓意。外壁饰八朵竹子和花，底部书“大明万历年制”。

明成化 青花宝相花纹卧足碗

成化到正德时期青花瓷使用国产青料绘画，釉色浅淡。绘画采用双钩线内平涂法，线条柔和，清新淡雅。此碗腹部所绘宝相花，寓意超凡脱俗，至纯至净。底部书“大明成化年制”。

明永乐 甜白釉暗花云龙纹梨式壶

永乐白瓷胎薄，釉面呈半木光，色泽温润，具有甜润的白糖色泽，故称“甜白”，此壶釉面洁白莹润如堆脂，釉下饰以线条纤细的暗花，轻盈秀丽。器身及盖有暗花，为龙云等温室，底部无款。

黄釉盂

器身不甚精美，内外皆挂暗黄色釉，底无款识。是康熙时仿明代官窑制品。

图片来自《北京西郊小西天清代墓葬发掘简报》苏天钧

墓中出土的玉器类文物共计 18 件，而且有一定序列和特点的。战国、汉代、宋、元、明、 清各有代表器物，尤其宋之肿骨鹿、元之凌霄花饰件、清初的白玉、碧玉鸡心佩，十分精美且具有一定的时代代表性。

羊脂玉云纹鸡心佩

玉鸡心佩是汉代常见的一种佩饰。清代玉鸡心佩多仿汉代制品。此玉佩为镂空碾琢流云纹，两面纹饰相同，琢刻线条纤细、繁密、秀丽，抛光极好。

碧玉螭龙云纹鸡心佩

玉佩以镂空技法琢制，一面雕螭纹及鸳鸯戏水，一面为祥云之中的凤鸟，琢刻线条细密流畅。

羊脂玉凌霄花嵌饰

玉嵌饰正面透雕凌霄花，上下各有相互穿通的小孔，可嵌镶。器物造型粗旷凝重，雕、琢、碾、光皆精细，是北京地区迄今出土的唯一一件凌霄花形嵌饰。

宋 青玉卧鹿嵌饰

以和田玉雕成，鹿成跪卧状，鹿角作灵芝状。姿态优雅，十分的小巧可爱。

鹿通体光素，碾磨精湛，抛光极好，古朴浑厚，是宋代玉作中的精品。上下各有三对穿孔，可知作嵌饰用。质料甚佳，玉色润白，无暗暇。

明 青玉云龙纹笔

玉笔通体单阴线刻一飞龙，笔帽镂雕六角形花纹，两端阴刻细回纹，出土时残存已霉变的笔头。

明 白玉瑞兽镇

写字作画时用以压纸的镇纸。但在发掘简报中记录为“青玉狮佩”。

清 白玉盘

质料不佳，工不甚细，无花纹，出土时置于玉砚之上，可能是笔洗。

图片来自《北京西郊小西天清代墓葬发掘简报》苏天钧

错金银铜壶

腹部两侧有兽面纹铺首，口衔活环，器身用错银花纹，有勾云、菱纹、雷纹等，唯铺首之兽面两眼错金，壶内插檀香两束。

最珍贵的白玉“子刚”款夔凤纹樽

此玉樽以新疆和田白玉所制，玉质细腻润泽，局部有黄色沁斑。樽为圆柱形，由器身和盖两部分组成。

盖面呈弧形，正面有一圆形平顶钮，上饰水涡纹。钮周围立雕着卧狮、卧虎、辟邪，三兽之间阴刻兽面。

樽外壁满琢夔凤纹和螭虎纹，内壁光滑。樽一侧镂空一圆形柄，上有凸起的象鼻钮，下有雕刻阳文篆书“子刚”款。底部平整，以三个等距离兽首吻向下为足。

明代玉器制造业最发达的城市是北京和苏州。苏州琢玉的代表人物为陆子刚，生活于嘉靖、万历时期。所制玉器选料严格，大多为新疆和阗青玉。工艺采用绘画透视等技法，并将诗文印款琢于玉器之上，将中国书画艺术与玉器工艺完美结合。

他坚持在所有作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上留有“子冈”二字。他的刻款形式，以篆书和隶书为主，有“子冈”、“子刚”、“子刚制”三种。刻款部位十分讲究，多在器底、器背、柄下、盖里等不显眼处。

据传他的玉雕技艺享称“吴中绝技”，堪与同时代唐伯虎的仕女画相提并论。《苏州府志》载：“陆子冈，碾玉录牧，造水仙簪，玲珑奇巧，花茎细如毫发。”可惜的是，陆子冈的生卒年都史无记载，后人只能从各种传说中得知，晚明曾有这么一位极具个性的艺术家。

清代玉工多喜欢署子冈款，算是向前辈致敬。这件夔凤纹玉樽，是目前已知唯一一件出土的“子刚”款玉器。器形规整，抛光碾琢细致，纹饰刻画精美，古朴且具有韵味，应是陆子冈真正琢制之佳作。

在这个小女孩的墓里，竟有这么多珍贵的器物陪葬，甚至可以把一些清代皇子、公主墓比下去。黑舍里氏入葬时是康熙十四年，正是黑舍里氏家族昌盛之时，随葬品的等级之高可想而知，而从陪葬品的贵重程度更能看出索额图对这位小女儿的钟爱。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索额图7岁长女随葬品的奢华程度不输阿哥、公主，而在国家博物馆里，一个隋唐时代9岁女童的随葬品比帝王还要豪华，国博里不输卡地亚的金项链，居然是一个9岁小朋友的随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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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黑舍里墓出土文物为本人2019年11月拍摄于首都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