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京郊，妙高峰半山腰，看一位“平庸”王爷的今世前生

在北京西山重重叠叠如迷宫一般的山坳里，藏着数不尽的风景和故事。喜欢探秘和历史的朋友一定也像我一样，为一座古墓或曾经一个遥远的遗迹，愿意驱车寻秘境，只为好奇心。

盛夏的午后，依朋友指点，我把小车开进了北京西山，山路蜿蜒，我在寻找一座王爷墓——传说中的七王坟，醇亲王奕譞墓。

这座墓园的主人奕譞是道光皇帝的第七个儿子，光绪的生父，溥仪的爷爷。他出生的那一年正值鸦片战争，此后一生都在惊险刺激的晚清政坛上，与慈禧为伴，想都不必想，这样的政治漩涡，连一片树叶都难存活。

小车走走停停，在茂密曲折的山道上，这座藏在半山中的墓地终于被我找到了。

眼前一溜石台阶又高又陡，日久天长石头有的塌陷有的变形，望上去歪歪扭扭，陡峭不安。据说当年因为这组台阶太陡，本已选好的一块墓碑石料竟运不上去，最后只好换了一块小碑。原本的大碑现今立在了九王坟（他兄弟）的墓园里。

奕譞十七岁被封醇郡王，后来因为协助慈禧发动的辛酉政变获得成功，而被重用。赏赐了“世袭罔替”的恩荣又加封醇亲王爵位。

历史就这样兜兜转转，看似全是书本的知识，有时却又猛然跳到眼前，给人猝不及防的欣喜。

登上台阶，我的视线豁然开朗。在群山的环抱里，一百多年的时间仿佛并没太大改变，碑楼依旧高而庄重，传说中的石碑放于赑屃之上，刻录着醇亲王亦步亦趋的人生。

碑楼前方有一座石桥，拱度颇大的石板上，小草从石缝间挤出，河道干涸，茂盛的植物仿佛钻进了时间的齿轮，阳光里野花闪烁，此时此景很有些“年年花开为谁生”的惆怅。

在奕譞的一生中，或许这样恬淡真实的放松并不多。当突然得知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光绪）时，他竟然将头使劲儿往地上撞，痛哭以至昏厥。

在视权力如生命的慈禧身边，奕譞可谓是步步惊心。都说他是一个”厚道人”，然而谁能说清他的“厚道”有几分是真实，又有几分是迫不得已。

即便在盛夏，在西山，在如此幽静神秘的墓园里，我也能触碰到一丝模糊微妙的凉意。叫了一路的知了，此刻突然悄无声息，山谷安静极了。

百年之前那个一向都谨小慎微的奕譞终于没躲过慈禧的威吓，五十出头便一病呜呼了。民间说其死因，也都离不开慈禧对他的“不放心”。

一边走，我一边想着那些，是国事又是他家事的历史，不知不觉登上了一个荒弃的平台。这儿有一组木结构门楼，典型的清代样式。多年来游人涂鸦的笔记密密麻麻，像一种新艺术荒诞无稽。

穿过它，顺着甬道再向上攀登，醇亲王墓地终于到了。

这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环绕厚实的围墙，奕譞的坟冢位居正中。高台基，硕大的圆形汉白玉底座，墓丘保存尚好，想必其后人一直都在维护。左侧安放他的大福晋（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右侧墓冢为另外两名妃子。

绿草青青，古树参天。这里幽静空旷，有着百年树龄的松柏撑起巨大的树冠，如屋宇一般拱卫着它地下的主人。在晚清风雨飘摇的乱世里，没有身首异处，没有死于非命，死后家人能葬于一地，还有如此安静的墓园，在当年是不是已经算得上幸运？

比之我们普通人的一生，这位墓主人可谓享尽荣华与富贵。然而，我们普通人一点点朴素的快乐和轻松，却是他很少能体会的。

在儿子当上皇帝，奕譞痛哭大病一场后，奕譞的履历上，就出现了很有趣的记载。一方面是慈禧履赐恩宠，一方面是奕譞屡次辞谢。奕譞明白，自己这一生必须加倍小心，把取信讨好慈禧，看作是他唯一的本分。

今天，醇亲王昔日的宅邸已成了外地人来北京必去游览的景区。欣赏了后海美丽的湖面，一个个旅行团鱼贯而入醇亲王府。我想，虽进了府邸，多数游人也只是惊叹名人和珅日子过得多奢靡，却没几人留意它最后的主人，铁帽子醇亲王“窝囊”的历史。

“家也大，产也大，将来子孙祸也大”这是奕譞的家训。短短一句话便看出他平庸里的精明，和精明里那一丝无奈的智慧。

从墓园走出，空无一人的山丘上浓绿的植物嚣张地生长着，它们自由任性地享用阳光。雨水来了，就张开大口吸吮，结了花骨朵就不管哪天高兴地绽放……在万物生长的世界，到底是做个位高权重的人幸福呢，还是路旁一株小草来得心安理得。

小车在山路上七绕八绕，终于上了安立路。日头西斜，归家心切的车都拥在了路上。堵车的当口，我忽然想起那个自比乌龟的思想家庄子——他拒绝做官，宁可像乌龟拖着尾巴在泥浆中活着，也不愿让官位束缚自己……哈哈，如果事实真如此，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活得通透。

此时，车河红彤彤尾灯连成一片，在缓慢的前移里，总有性急的人把喇叭按得生响，不断变线，不断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