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吃洋槐花的母亲

不爱吃洋槐花的母亲

文/巩钊

出生于解放前的母亲，经历过五八年搭大灶时稀得可以望见人头发丝的所谓包谷糁，吃过包谷芯芯粉碎后蒸下的馍，也吃过枸树叶煮烂后倒在地上经过沉淀做成的神仙粉。按理说应该对吃饭不太讲究的，可是她却从来不吃现在被人们视为珍品的洋槐花做的食品。任你谁把洋槐花说的胜似山珍海味，母亲都会摇头表示她不爱吃。

母亲不是天生的不爱吃洋槐花，而是因为曾经吃的太多了，看到洋槐花肠胃就返酸水，有了逆反心理。所以自从我记事起，就很少吃过洋槐花拌的麦饭，有时候看到别人家里吃的津津有味，也会央求母亲做一点，我们姐弟姊妹如获至宝，母亲她是不吃一口的。

姐是六二年春天洋槐花快要开了的时候生下的，虽然两个祖母得到了她们祈盼已久的孙女，高兴的晚上睡觉嘴巴都合不严实。特别是我的二祖母，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娃，更是喜上眉梢。但是前一年春天的一个多月连阴雨让麦子几乎颗粒无收，勉强靠着吃红芋萝卜白菜根凑合着过完了年，家里就彻底断了粮。田间地头坡坡坎坎能吃的野菜被吃完了，好在洋槐花已经露出了花蕾，这让两个祖母看到了希望，便让二爸每天下午放学后出去采摘还没有绽开的洋槐花，为我母亲即将座月子做好准备。

二爸没有辜负祖母的期望，每天晚上回家时都是一大笼子洋槐花。到了母亲生姐的那天晚上，二祖母从楼上的柜子里取出了用旧衣服包裹着的半把挂面，做为对母亲为巩家延续烟火的奖赏，连汤带水下了一碗。那碗挂面除了有点盐味以外，菠菜鸡蛋一盖没有，可是母亲说她是不知道几口就吃完了，因为从正月初五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一口麦米细粮的，虽然挂面放的时间长了已经发霉变味，可是她还认为那是最香最可口的一顿饭。

那一碗挂面吃过以后，一直到姐出了满月，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父亲从坡上的亲戚家借了二斗包谷，祖母没有留下一粒糁子全部磨了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吃的时间长一点。一家老小六七张嘴，早饭晚饭都是熬的稀包谷面糊汤，再倒进一小盆洋槐花烧开搅一搅，看着是稠稠的，每人还只有一碗。中午饭是包谷面拌的洋槐花麦饭，祖母只抓一把包谷面放进去，母亲说不知道是包谷面里面加的洋槐花还是洋槐花里加的包谷面，反正吃的时候洋槐花还是散的，不能用筷子夹，只能嘴趴在碗边往嘴里面扒拉，吃完了碗还是干净的。

母亲说，刚摘下的新鲜洋槐花还有甜味，比较好吃，可是洋槐花开的有时间性，不能永远都是新鲜的。祖母就把每天吃不完的洋槐花晒干后装进原来放粮食的囤子里，又怕树上的洋槐花干了落在地上，干脆让二爸停了学，专门积攒洋槐花。二爸为采摘洋槐花，去过大曲沟里的洋槐林，还为摘下洋槐花和别人打过架，最后索性就给院子栽了两棵洋槐村，一直到了八零年盖房时才伐了的。

干洋槐花做熟了吃有股子酸味，即下不了糊汤锅又蒸不了麦饭，祖母就在案板上把干洋槐花揉碎，用细罗子筛过，把底下的粉状物用来蒸馍。加了水的槐花沫子没有一点粘性，必须用双手使劲的握成一团才能放在甑篦上蒸。吃的时候也要双手掬住，要不然就散成渣渣掉在地上了。祖母看着母亲在月子里一天三顿槐花饭心里不忍，也尝试着用筛过的槐花沫子擀面给母亲改善伙食，可是没有麦面的纤维粘接，擀的时候还像个面，可是提不起放不进锅里去就断了，勉勉强强用手托着下到锅里，吃的时间又是一锅糊汤。

母亲那个时候最想吃的就是她能吃一碗面，要说每天都能吃上面那是白日做梦，就是十天半月能有碗面吃也心满意足了。可是那一年还有个闰四月，把个洋槐花从没有绽开吃到了干槐花，一直吃到了新麦子下来。每天最怕的就是吃饭时间，明知道早上吃的洋槐花到中午还是洋槐花，到了晚上继续吃的洋槐花，可又能怎样呢？就是父亲去山上背材，去深山老林割扫把也是拿的洋槐花做的干粮，装进兜兜时还有馒头型状，没有走到目的地就是一兜渣渣，到晚上再吃时就馊了。

现在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母亲那个时间对一碗面的需求是多么的迫切，能吃一个馒头简直就是奢想。一天三顿的洋槐花哪里能夠产生奶水？嗷嗷待哺的姐没有奶吃，白天黑夜时常处于饥饿状态，只有用不停的哭声来表达肚子饿的诉求。两个祖母没有办法，就轮流用她们干巴巴的蔫奶塞进姐的嘴里，或者烧半碗开水灌下去，只图能哄过一时半会。要不两个祖母都说姐的命大，拿开水灌大的娃能健健康康的活着都是奇迹。姐虽然活了下来，可是母亲却遭了大罪，在女人一生当中最需要营养的时候，每日三餐以洋槐花充饥，不吃肚子饿，吃过之后是吐不尽的酸水，看着姐经常饿的哭声不断，还要给姐喂上两口微不足道的奶水。

女儿的孩子快一岁了，冰箱里的排骨没有吃完，又想着今天吃鸡明天吃鱼。我给她讲母亲当时吃了三个月的洋槐花，她问那么为啥当年不养鸡呢？爷爷不会出去借点小麦磨面呢？她那里知道当年全国人民都在受饿，找谁借粮食呢？能吃的野菜野草都被人吃了，又拿啥来喂养鸡呢？她从网上看到槐花麦饭好吃，母亲便做了一点，为了孙女爱吃，大蒜生姜香油鸡精应有尽有，可是只吃了几口，剩下的再也不吃了。

但愿女儿能知道她的祖母不吃洋槐花的原因，祖母不是挑食，而是洋槐花曾经带给她不堪回首的灾难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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