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日本五年，麦克阿瑟怎样建立宪政？

对于国家而言，良好的制度基因更有利于其现代化的进程。另一方面，制度基因也可以通过移植或重新编码予以改变。麦克阿瑟对于日本政治制度的改造，对于战后日本的重建，可以看做成功的典范。

作者︱张弘

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将军为我国造福谋利的成就堪称名垂青史的奇迹。是他把我国从投降后的混乱和衰败之中挽救过来，引上恢复和重建的道路。是他将民主深深植根于我们社会的各个阶层。是他为和平解决方案铺平了进路。他自然受到了我囯全体民众最深切的尊敬和爱戴。我国对他的难舍之情我已无法言表。”曾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对麦克阿瑟的感激发自肺腑。《麦克阿瑟回忆录》（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显示，在1945年-1950年占领日本的5年里，麦克阿瑟奠定了日本重建的政治基础，其作用至关重要。

对于国家而言，良好的制度基因更有利于其现代化的进程。另一方面，制度基因也可以通过移植或重新编码予以改变。麦克阿瑟对于日本政治制度的改造，对于战后日本的重建，可以看做成功的典范。

自明治维新开始，日本采用秦制，走上了富国强兵的道路。随后，举国上下极端民族主义高涨，对外扩张，悍然发动侵略战争，给东亚各国造成巨大灾难。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麦克阿瑟8月30日到达日本。他发现日本食物短缺，立即下令占领军禁止从民间征粮，并要求华盛顿输送救济粮，将美国陆军在太平洋地区贮藏的350万吨军粮调到日本，此举立即获得日本高层和新闻界信任。

苏联要求占领北海道，杰烈维扬科将军威胁说，麦克阿瑟等着被撤职。他甚至扬言，无论麦克阿瑟是否同意，苏军都会开进日本。麦克阿瑟说，未经我授权，只要有一个苏军士兵踏上日本国土，就会把他本人和整个苏联代表扔进监狱。杰烈维扬科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麦克阿瑟，然后说：“老天在上，我相信你做得出来。”说完转身就走，此后再也没提此事。后来，苏联和英国要求将日本分割成多个部分，由不同国家负责。遭到了麦克阿瑟的坚决反对。

《麦克阿瑟回忆录》

作者: [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不难看出，作为胜利的一方，麦克阿瑟保持了日本领土的完整，拒绝了苏联的要求。麦克阿瑟的出发点是改造日本，而不是消灭日本、肢解日本。

利用日本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麦克阿瑟完成了对日本战争机器的肢解。10月上旬，他发布了一项“民权自由指令”，日本在政治、人权、宗教信仰等方面现存的一切限制即刻解除。废除新闻审查，释放政治犯，废除臭名昭著的宪兵队。币原成为日本首相后，去拜访麦克阿瑟，麦克阿瑟对他提出了七点要求：1.解放妇女，赋予她们选举权。2.鼓励工会运动。3.纠正运用童工的恶劣行径。4.开放学校教育。5.建立新的司法体系，捍卫民权。6.对日本的经济体系实施民主化改造。7.解决日本人的衣食和住房问题。币原很激动，表示完全赞成。

1945年10月，麦克阿瑟推动日本人修改明治宪法。币原任命了一个宪法问题调查委员会负责，委员会主席是松本烝治。由于废除了新闻审查，日本人对新宪法兴味十足，普遍参与辩论。三个月后，麦克阿瑟发现，委员会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采用极端自由的宪法，一派希望尽量不作改动。但委员会整体反映的是松本烝治的意愿。麦克阿瑟发现，松本烝治极端反动，对明治宪法只是更换了措辞，天皇的权力只字未删，不仅没有引入权利法案，而且把为数不多的现有权利取消了一部分。麦克阿瑟指示参谋人员向日本人提供帮助和建议，币原对此表现出相当大的积极性和干劲。提交给天皇的宪法草案体现的原则是剥夺皇权，并将天皇本人和家族最大一部分财产移交给国家。天皇审阅后立即表示赞同：“此等原则实乃日本民生与重建之基。”

由于日本无条件投降，作为日本首脑的天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日本天皇对于麦克阿瑟的配合，不仅是面对美国强大武力的顺从，或许也有以诚意和顺从规避罪责的意味——这为麦克阿瑟改造日本提供了便利。

经过修改的日本宪法，1946年8月在下院通过，9月在上院通过。11月3日，日本天皇宣布该法成为该国正式宪法。新宪法规定，假如2/3的日本选民认为必须对宪法做出更改，就可以实施修宪。由于对战争的厌恶，麦克阿瑟赞成币原首相禁止日本建立军事机构的想法。日本宪法第二章第九条写道：“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到前项目的，不保持海陆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这一条的目的，完全在于消除日本的侵略能力，但没有禁止日本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保障自身安全。麦克阿瑟在启用宪法的讲话中阐明了这一点，并建议组建一支由十个师组成的自卫部队以及相应的海空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拼实业: 美国是怎样赢得二战的》

作者: [美]阿瑟·赫尔曼

在1946年4月10日的大选中，3/4的选民参与投票，选出466名国会议员。超过1300万日本女性首次登记了自己的选择，38名女性议员进入国会。一位毕业于哈佛的日本立法领袖告诉麦克阿瑟，有一个妓女被选进了众议院，得票25.6万张。很快，日本女性把握宪法赋予的机会，进入之前只对男性开放的职业。随后五年，有2000名妇女成为警察，150万妇女加入各种工人组织。日本女性在历史上首次为了立法规定的两性同时同酬而积极争取，并获得成功。她们要求休产假的权利，也如愿以偿。女性获得了和男性同等质量的教育，旧式的包办婚姻被禁止，纳妾的陋习被废除。

对于日本的财政，麦克阿瑟专门从美国请来税务专家，彻底修订税法和征收方式。日本官民对预算拨款反响良好，在麦克阿瑟执政期间，日本的财政政策堪称全世界典范，日本的公债不到20万美元。过去数十年来，日本的生产资料和分配被财阀（大约10个家族）垄断，把持着日本90%的产业。麦克阿瑟引入真正竞争性的自由企业制度，大部分托拉斯被部分解体，对所有持股人给予了赔偿。此外，占领军还让日本工人首次获得了劳资谈判的权利。到1947年，全日本的工会达到25000个，成员超过500万人。

此前，日本人被神道教告知，天皇是神，每个人存在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天皇而战死。日本的军国主义者，曾经利用神道教达到自己的目的。日本政府在战后，仍然为神道教提供资金。1945年11月，麦克阿瑟指示日本政府，切断对神道教的资金供应。1946年，日本天皇颁布了一道诏书，公开否定自己的神格。对此麦克阿瑟表示了赞赏。从此日本实现了政教分离。一有机会，麦克阿瑟就告诉来访的基督教牧师，日本有多么需要他们。应麦克阿瑟的要求，口袋《圣经》协会在日本散发了1000万册日文版《圣经》。

在教育方面，麦克阿瑟解除了文部省对教科书发行的管控，让出版业采用竞争的形式决定教科书的编制和印刷。除了禁止出现以前对军国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宣传之外，对教科书的内容没有任何强制规定。麦克阿瑟还下令，给予教师们完全的学术自由：“即刻恢复由于进步观点或是从事反军国主义活动而被撤职、停职或者被迫辞职的教师和教育官员的任职资格。禁止在种族、国籍、信条、政治见解和社会地位方面对学生、教师和教育官员实行区别对待。要鼓励学生、教师和教育官员在政治、民事、宗教自由等话题上畅所欲言。”

在医疗卫生上，麦克阿瑟建议首相设立日本从未有过的公共卫生部门，这导致了厚生省的建立。他还建议学校教授公共卫生知识。在美国医疗当局的帮助和合作下，日本人接受了大规模的疫苗接种。三年里，7000万日本人接种了牛痘。一度肆虐的天花疫情被控制。麦克阿瑟还为日本人提供结核病检疫，并提供了230万支疫苗，使得日本的结核病减少了79%。通过接种疫苗，白喉病例在日本减少了86%。通过接种和教育协调的项目，消灭了日本的伤寒病。此外，还消灭了痢疾和霍乱。

在农民问题上，麦克阿瑟推动了日本的土地改革。此前，日本的土地为封建制和奴隶制。麦克阿瑟在司令部设立了一个自然资源部门作为日本政府顾问，随后，日本通过一系列法律，政府用公道的价格从外居大地主手中收购土地，供农民以长期付款的方式购买。到1950年，超过500万亩土地被重新分配，日本从赤贫的农奴和佃户构成的封建经济，转型为自由的土地所有人组成的国家。89%的耕地属于定居于其上的人。此外，麦克阿瑟还将人身保护令成功引入日本。

麦克阿瑟完成了对日本领土完整的维护，对日本的粮食救济，对日本战争机器的肢解。此外，他有力推动了日本对宪法的修改，对女性权利的改善，对财政制度的重建，对政教分离的确立，对教育的改革，对医疗卫生的推动，对土地改革的实施。这一系列和全方位的制度移植和改造，为日本确立了现代民主国家的基础。

麦克阿瑟为何能够成功改造日本？首先，美军占领日本，使得任何政治改革的反对者没有能力发动军事政变，也没有能力破坏整个国家的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其次，麦克阿瑟很好地把握了制度移植的方向，以日本人自己为改革主体。第三，麦克阿瑟对于民主国家所必须的维护个人自由、民主、宪政、法治的基本价值，作为核心价值大力倡导，并且在现实中落到了实处。一旦发现有人故意扭曲或阳奉阴违，就立即更正。第四，麦克阿瑟关注日本的民生和人权，他对日本人释放的善意让日本人明白，这个美国人确实是为了日本人好。因此，日本人也愿意服从和配合他的改造措施。

在此情况之下，既得利益集团无法阻挠变革。正因于此，日本在战败以后，经过美国的帮助，短短三十多年时间，就实现了经济腾飞，很快重新成长为世界性大国。可以说，其制度优势起到了决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