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安,我的一生并不悲苦

我叫朱安,我的丈夫是被尊称为“民族脊梁、文学泰斗”的鲁迅。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们的婚姻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是官宦子弟却也家道中落,我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在当地也算出身书香门第。

结婚30年,我们却从未同过房。

新婚第一晚,他一个人抱着被子睡到隔壁,呜呜咽咽的哭声持续了一夜,第二天他眼睛肿的看不见路,脸上还印了一片靛蓝被子因被泪水打湿而掉的颜色。

起初,我实在不知他在矫情什么,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怎么就他委屈?

直到,我见了那个“大胆妄为”的女学生,拒婚、上学、公开在报纸上发布表白文章。

我才知道我的先生喜欢的是一个有血肉的人,而不是我这具封建礼教捆扎而成的人偶。

先生去世后,我这个遗物也彻底被遗忘了

19361019日,那天早上起来我便心慌不已,看着母亲虽有些迟钝,但依旧能活动,我的心也算稍稍安慰些。

谁知下午一个身手轻巧的年轻人跑到我面前,悲痛地告诉我:先生走

了。

我跟他说我知道了便打发他走了,我转身进屋趴在床上抽噎,像结婚第一晚的他一样。

我知道他不喜我,却也没赶我走,刚结婚时我想时时刻刻看着他,让他能看到我的好。

后来我就想能听着他的消息也是好的,再后来我只想做他家的老妈子,替他照顾好母亲,让他安心就好,以后我还能伺候他的孩子也是好的。

实在没想到,他竟这样走了。

大先生(鲁迅)走后,我们的生活一度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实在熬不下去时,走投无路之下才想着变卖先生的书稿维持生活。

这件事遭到诸多人的反对,刘哲民甚至特意跑到北平,来告诫我:“先生的遗物有重大价值,一定要保存好,切勿贪财变卖。”

但他哪里知道,先生在世时,每个月给我汇100元,虽当时的北平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但我和母亲两人平时吃青菜团子倒也能裹腹。

先生去世后,广平依旧记挂着我,每月照旧给我和母亲寄来100块钱。

此时的物价,即便我们一天吃两顿饭也再难为继。

我深知广平孤身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就算她本事再大,可在这乱世上生存有多么艰难。

我就算再难也实在张不开口向她要钱,我本是先生的负担,如今先生走了我又成了广平的负担,我惭愧极了。

在那样食不果腹的情况下,北风像是索命的冤魂般推搡着房门,我像是被误关进冰窖的婴儿,哭得声嘶力竭也没人知道,只能生生捱着。

时局动荡,原本广平的100块钱,已经让我们捉襟见肘,但一连好几个月,每次收到的钱更是减少到50块。

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就连这50块钱,还是广平托朋友寄给我的,此时的她因出版鲁迅全集,被汪伪汉奸们抓了起来。

同样是生活在困境中的女人,监牢里的广平咬牙坚持,最终在爱国人士的帮助下终于脱困,还被郑振铎先生称赞为“中华儿女们最圣洁的典型。”

相比之下,我则“龌龊”许多,面对暴涨的物价,在忍饥挨饿了几天后。

我终于走进了那间一尘不染的房间,这是先生的房间,他每次来探望母亲都住这里,却唯独不让我进来。

每次都是等他走后,我再来收拾打扫一番,等着他下次再来。

他有打草稿的习惯,却从来不习惯收拾草稿,我就等他走后,一张一张地收起来叠整齐。

我不识字,不知道正反,刚开始总是前面几张是正的,中间就要夹几张倒的字。

为此我还特意让人教我如何看字,我学会后就很少再犯错。

很长时间里我就和那桌子上的稿纸一样,等着先生的到来,不知不觉身上都蒙上了灰。

在饿了几天后,我用钥匙打开了那间房门,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书桌,仿佛先生还伏在桌前写字,煤油灯芯闪着昏黄的光,他的脸就凑在那纸上。

我就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他摘下眼睛我才走,我知道他要睡了。

走到桌前,看着一本本的书,我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这都是先生,日日夜夜写出来的,宝贝至极。

我拿走最薄的几本,将剩下的依旧用布包好,放在桌上。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他的好友们知道,甚至还有人声讨我,说我不配为先生的妻子。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你们也保存保存我。”我声嘶力竭地朝着门外喊,却没人回我。

1947年,先生走了11年了,我深知自己也就这几天了,没有害怕,只有舒坦。

我这一辈子,活了69岁,恨过他,恨他欺辱我,娶了我却不碰我,让世人嘲笑我。

爱过他,结婚时只觉得这是世人都要走的一条路,不知道什么是爱,结婚后才知道,看到他快活我就快活。

听说有人在报纸上骂他无情无义,家里娶了妻子,还有在外面找女人。我气的在心里将那登报之人骂了好几遍“大先生高兴,碍着你什么事了?”

临走前,我特意嘱咐他的学生,想和先生葬在一处,也不知道如愿没。

闭眼之前,我好像又看到那个风尘仆仆,被母亲骗回来与我成亲的先生了,我笑着走向他。

三寸金莲,走不出一方后院

1901年,我23岁在当地已属老姑娘,他母亲来我家“请庚”,我父母同意后,就令我在家绣嫁衣。

我欢喜绣完嫁衣,却听说男方因学业之故,要推迟婚期,没想到这一推就推了5年。

后来我才知他本不同意这门亲事,学了文化知道了自由,可是他解救了自己,却未能解救我。

订婚后,他给我父亲寄去书信,要求我放足、学文化,接受教育,却被父亲假意逢迎着答应却一样都为落实。

我依旧被关在后院,看头顶的一方天地,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远方自由的康庄大道,是我的三寸金莲永远触及不到的自由。

1906年,他母亲装病骗回在外留学的他,与我成亲。

我坐着八抬大轿,向往着我的新生活,轿夫掀开轿帘,我欲抬脚出去,没想到塞满棉花的大鞋根本不受控制地脱落。

新娘还没下轿,却从轿子里伸出一只三寸金莲,引得邻里亲朋哄堂大笑,我赶紧穿上鞋子,看向一脸不情愿的先生,他只是黑着脸走在我前面。

后人说,我这次不吉利的掉鞋事件,也预示着我遭人耻笑的一生,我不知是对是错。

婚后第一晚,他痛哭整整一夜。

婚后第六天,他便离开家返回东京。

他走那天没人跟我说,母亲送他出门时我才知道,告别母亲他转身离去头也没回,明明我就站在门边,他就像没看到似的。

既嫁为人妇,我便留在家中时时伺候婆母,婆母夸我能干,待我极好,他母亲来信也只问候母亲,从未提及我一句,那时我是恨他的。

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

婚后几年,他一直在外忙于学业,好不容易盼到他要归家的消息。

刚收到消息时,我的心就不太平了,砰砰砰跳个没完。

母亲说让我好好准备准备,刚结婚时先生还不懂婚姻,这次回来一定要敲打敲打他。

听到这话我低下头,整张脸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似的,冒着热气。

万万没想到,我等来的丈夫,第一句对我说的话竟是要跟我离婚。

我站在母亲身后,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母亲的胳膊,眼泪掉在我手上,才将我砸醒。

我咬着牙跑回房去,扑在床上捂着嘴哭。

没有孩子,被丈夫离婚,他这是要逼死我。

晚饭后,我推开他的书房,自从结婚后他一直睡在书房,这次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我直接走了进来。

他从书桌抬起身子,转过来看到是我,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说到:“你这是干什么?”

我喘着粗气,低声吼道:“我不离婚,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他或许从没想过,一向软弱的我竟也有这样的嘶吼,一时间怔在那里。

看他没有反应,我像是被扼住脖颈的野兽,用尽毕生的力气嘶吼过后,只剩下疲软的身躯任由狩猎者拨皮抽筋。

我以为他会愤怒或是坚持离婚,但第二天他在厨房寻到我,跟我说:“怪我考虑不周,母亲已训斥过我,大姐以后便跟随我和母亲生活吧。”

说完转身走了,我绷紧的一身肉瞬间塌下来,连手里的刀都没握住,掉到了地上。

此后,他真的再未提过离婚,我也随着他搬了几次家,有时跟着他住,我们也是分房睡,大多时候我是跟着母亲的。

后来他有了广平,和广平又有了海婴,每次寄信回来都说着他的小家庭,但每封信结尾都会问候我,我也就知足了。

年轻的时候,我想着我就当一只蜗牛,慢慢爬,慢慢爬,总能爬到先生心里。

后来我知道了,我是蜗牛在地上,先生是雄鹰,是要飞到天上去的,那是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那我就盼着他偶尔到地上歇脚时,能看一看我也就满足了。

1936年,先生去世后,因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二弟(周作人:接受了伪职)假意每月寄给我15元,还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意图破坏先生的形象。

我托人写信给广平:“先生在时,从未接受过老二的钱,如今他走了,我更是不会接受。宁自苦,不愿苟取,切勿让他毁了先生的清白。”

先生走后,我的日子确实艰苦,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我不是他,不会像他那般将心中的愤怒和欢喜都写出来,但我知道,他就是那黑夜树梢上挂着的月盘,洒下的光虽清冷,但却实在鲜亮。

终于,我走完了我的一生。

这一辈子我不后悔,他爱了广平一辈子。死前,我想自私一回,我大胆了一回,说出了想和先生死同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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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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