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名青椒获选“青橙学者”,百万大奖给他们的原因找到了

文 |《中国科学报》记者 赵广立


12月27日,2023达摩院青橙奖获奖名单正式公布。


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副研究员陈孝钿、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员苏俊等15位青年科学家入选“青橙学者”,每人将获得由阿里巴巴公益专项支持、可自由支配的100万元奖金。



青橙奖“最具潜力奖”30人名单也同时出炉,每人将得到10万元奖励。



据了解,今年有近五成的“青橙学者”在国内完成博士研究,并逐渐在国际学术舞台正崭露头角。例如,陈孝钿与所在团队通过在新发现的冷湖天文台的坚守,弥补了东半球天文观测空白。潜心恒星物理研究的他,在读博期间还曾收到过诺奖得主主动请教恒星问题的来信。


“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一生想做的,我很幸运。”陈孝钿说。


达摩院青橙奖于2018年由阿里巴巴达摩院、阿里巴巴公益联合发起,旨在发掘和帮助更多对科技进步有重要推动作用的35岁以下中国青年科学家,鼓励他们在重大科研攻坚中挑大梁,发挥榜样作用,带动更多人关注和投身科学研究。


在评选机制上,达摩院青橙奖选拔摒弃传统的论文和资历评审标准,重视技术创新、应用落地与实际影响力,部分获奖得主纯自主推荐,没有准备一封推荐信。经组委会严格的初审、通讯评审、现场答辩,2023达摩院青橙奖15人获奖名单产生,并获得“青橙学者”称号。


今年的“青橙学者”是一群科研“新青年”,他们平均年龄仅有33岁,却在各自领域有前沿的探索突破,获得了广泛的国际认可;他们大胆融合交叉学科创新,敢闯敢干,做出一系列令人称叹的科研工作。《中国科学报》通过访谈,撷取了4位“青橙学者”的故事,邀你一起感受他们的科研品位。


/ 陈孝钿 /

34岁,湖北荆州人,北京大学天体物理博士,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副研究员


他把女友哄成科研伙伴,去看那里的星星不“眨眼”


陈孝钿在北京师范大学天文学专业读书时,活成了小学作文本里的自己:痴迷于恒星物理,一有时间就跑到学校的望远镜那里“观天象、数星星”。


那时他不仅有望远镜这个“伴侣”,还有自己的初中同学、学财务专业的女友。女友爱屋及乌,渐渐也喜欢上了天文;后来考研时,经不住他不停地劝说和“哄骗”,转专业到天文专业,并最终成了陈孝钿的研究伙伴。


仰望星空的陈孝钿也有“迷失”的时候——在他读博的前两三年,传统的恒星物理领域研究已相对成熟,很难再找到一个有价值的新方向。


要不要换个热门的方向?我的未来在哪里?他陷入了迷茫。


正当此时,一封国际来信启发了他。


发信人是天体物理学家、201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亚当•里斯,他主动来邮向陈孝钿请教“造父变星”的位置。


这正是陈孝钿的研究方向,造父变星后来被称为天文学家的“量天尺”,但在当时人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并不太受关注。


收到亚当•里斯来信,陈孝钿第一反应是诧异:“诺奖得主怎么会关注这个冷门研究方向?”这其中一定有门道!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搜集各方面的文献,发现恒星物理虽然非常传统,但可以把恒星利用成工具,用于丈量宇宙。


而丈量宇宙,无疑是非常有价值、非常前沿的方向。


但是要从数以亿计的星空里准确找出造父变星,不仅需要大数据处理,还要天文学家靠肉眼仔细分辨,然后做人工标注。这是个并不轻松的工夫活儿。


有了目标,陈孝钿便不觉枯燥。他把与造父变星可能有关的近百万张星空图片看了整整两遍,每天看两三万张,整整看了两三个月。


2018年,陈孝钿等人发布了第一个红外全天变星星表,表中包含了1339颗造父变星。次年,基于这个星表,陈孝钿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自然—天文》发文,发布首张银河系恒星盘三维全貌图。这张图显示,银河系恒星外盘存在惊人的“翘曲结构”,换句话说,银河系并非像一个圆盘,而有点像一块薯片。


这一刷新传统认知的结果,引起了全球关注。他的这篇论文,也被评为“2019年全球百篇最具社会影响力论文”。



2023年,陈孝钿进一步改进“量天尺”,让其更简单、更准确。除了利用造父变星来测距,他还建立了一种针对天琴座 RR 型变星的测距方法,借此成功绕开金属丰度这一主要障碍,让上百个星系或矮星系的高精度测距成为可能。


“我希望从百光年到百亿光年,都能实现宇宙的高精度测距,最终得到宇宙的三维导航图。”陈孝钿说。


这些备受关注的天文学发现背后,离不开一个全新的世界级天文台址——冷湖赛什腾山。这里海拔4200米,方圆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却是一流的天文观测平台。


“当时世界上三个世界级的天文台都位于西半球,这就意味着如果在西半球的白天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天文现象,当地的大型望远镜都没法观测,因此迫切需要在东半球找到一个好的台子。”陈孝钿说,2018年,他在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研究员邓李才的带领下来到冷湖,一下子就被这里的星空所震撼。


“天空中的天体密密麻麻、形态各异,还有很多流星划过,这是在东部城市不可能看到的。”更让大家惊叹的是,冷湖的大气非常稳定,星星在这里不会“眨眼”,非常适合天文观测。


原本不毛之地的冷湖,成了陈孝钿和团队的幸运之地。为了推动冷湖天文台的建设,他们逢山开路、肩挑背扛,把监测设备一点点搬到冷湖。有了基础,陈孝钿常年在青藏高原的无人区里进行观测、调试,进行数据分析和科学研究,至今已有几百个夜晚与冷湖相伴。


现在冷湖已经落地12个天文望远镜项目,规划建设43台望远镜,其中4台已建成,其中包括陈孝钿所在团队负责的SONG望远镜。


“我希望把SONG望远镜一直维护下去,直到我退休。”陈孝钿说,自己是个保守的人,心愿不多,一辈子只想做天文研究这一件事,把恒星物理弄清楚,把知识传授给下一代。


/ 杨宗银 /

35岁,浙江温州人,剑桥大学工程系博士,浙江大学信息与电子工程学院研究员


站在牛顿肩膀上的“机器猫”,他把光谱仪缩小一千倍


杨宗银在剑桥大学读博时,几乎每次都是电子工程系实验楼走得最晚的那个人。


他在研制一种新型的纳米线材料,希望能将它用在微型光谱仪上,借以突破在微米尺度上实现大光谱范围色散的科学难题,解决传统光谱仪小尺寸与高性能无法兼具的挑战。


这是一种比头发丝直径还小千倍的器件,难度可想而知。杨宗银前前后后研究了8年,失败了150多次。


他逼着自己学会与失败相处,“很煎熬”,他坦言。


每天夜里十点多做完实验,杨宗银骑车回家的路上要穿过灯红酒绿的剑桥市中心。看到酒吧里衣着光鲜的人们,他的内心也会动摇:“是否应该融入当地的生活?”但很快他就没了这个念头——如果有可能把微型光谱仪做出来,就能开拓一个新的领域!每念及此,他都不由得猛踩几下车蹬。


2018年8月一个周六的晚上,杨宗银在实验室测到了信号,验证了多次都与商用光谱仪的测量结果相符。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日记中写道:“那一刻百感交集,想到这几年的种种经历,一个人在实验室呆坐了好久好久。”


杨宗银最终凭此开发出世界上最小的光谱仪,其器件尺寸仅几十微米。他想,通过进一步开发,这种光谱仪就可内嵌到手机、无人机以及可穿戴设备中。未来,用手机扫一扫检测一下蔬菜瓜果农药残留、牛奶里是否含有三聚氰胺……这些科幻片里的情景,很可能变成现实。



他的论文于次年5月投稿给《科学》杂志,7月便被接收。《科学》编辑评价这项成果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材料合成、最高超的实验技巧、最巧妙的算法”。这一次,中国人在光谱仪微型化领域走在了世界前列。


杨宗银自小就喜欢拆装家里的收音机、闹钟甚至电视等电器,“就想探究其中的机理”,因此也没少挨骂。不过,通过“拆东墙补西墙”,他还是鼓捣出来不少类似光控闹钟和光控灯这样的小发明。他最喜欢哆啦A梦的动漫,喜欢创造好玩的发明,“机器猫是我人生的追求。”他说。


2020年,学有所成的杨宗银回到了母校浙大任职,专注于将光谱仪微型化的成果转化为产业应用,无创血糖检测是核心应用场景之一。


“你做的研究,要么上货架,要么进教科书,如果两点都能做到,人生就真的非常完满了。”杨宗银说。


回忆起在剑桥的时光,杨宗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棵种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门口、曾砸中牛顿脑袋的苹果树(的后代)。


“当时还是很激动,距离梦想中的科学家那么近。”而在冥冥之中,他的科研成果也受到了牛顿光学的启发。他还记得当时的论文在《科学》杂志发表后,剑桥大学发布的新闻稿启用的标题中写着“超越牛顿光学实验的极限”。



/ 苏俊 /

29岁,中国香港人,德国哥廷根大学生物学博士,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清华大学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香港中文大学客席助理教授


十年从本科生进阶为独立PI,这位“染金发博导”专注女性不育


从本科生到独立研究员,苏俊只用了10年时间。


2016年香港中文大学本科毕业,2019年德国哥廷根大学生物学博士毕业,2022年结束在德国马克斯普朗克多学科科学研究所的博士后工作,同年入职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成为该所最年轻的独立研究员(PI)。


这样的履历,恐怕只有“学霸”二字能够形容。但他坦言自己高中前是个“学渣”,初中物理老师曾对他直言“科学太差”,并劝诫他“不建议学理科”。


变化就是在高中发生的。苏俊在高中时就认识了本科的指导老师,当时他参与香港中文大学的暑期项目,在她的实验室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实习。当苏俊第一次在显微镜下看到活的干细胞时,“感觉整个人被感染到。”


在老师的影响下,他偷偷把志愿从父母希望他从事的临床医学,改成了细胞及分子生物学。


本科期间,苏俊利用寒暑假时间先后6次进入到不同的高校实验室。从香港中文大学、复旦大学、哈佛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他接触了肝癌分子机制、RNA、HIV病毒防治等不同方向领域,进一步明确了学术研究方向。


苏俊的科研方向让很多人意想不到——他所从事的是女性生殖健康研究,关注卵细胞染色体数目异常等引起的病变机理问题。也就是说,这个阳光大男孩脑袋里,最常思考的是如何从发育生物学的角度合理地提高胚胎的培养效率,以进一步改善人类辅助生殖的效果。



苏俊身上,还有作为青年科学家的多重“反差萌”。


——他可能是最喜欢染头发的科学家:照片中的他满头金发,等你和他见面,他已经染成了红棕色,半个月后又换成了栗色。按他的话说,自己的发色会“随心情变化而变化”。


——他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但他现在扎根北京,说一口吐字不那么清晰、但很流利的普通话,是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最年轻的“I人”博导(INTJ)。


……


“活细胞成像”是苏俊和团队伙伴研究中的“秘密武器”。这其实是一项难度系数很高的研究范式:他们要在显微镜的镜面观察卵子或胚胎的发育,而且要在发育的过程中(如从受精卵到发育成为囊胚的过程),保证样品保持健康、有活力。


通过显微镜观察生命动态发育的过程,苏俊总是很兴奋:“就像看芭蕾舞表演一样”。


目前,苏俊带领团队已经获得了一系列重要的发现。比如,他们发现了一种可以“滋养”卵子发育和提高受精率的蛋白,而且可以通过注射等方式直接提供给卵母细胞。


做这样的研究,对设备的要求也非常高。苏俊说,据他的了解,他们在实验室搭建的光片显微镜平台,全球只有一台成熟设备。


他的实验室需要进行大量的显微成像工作,因此实验室硬件平台建设非常必要。他曾获得德国马普学会奥托哈恩大奖、德国细胞生物学学会尼康年轻科学家奖等等,各类“消失的奖金”,几乎都被他拿去投入到实验室的硬件建设上面。


用他的话说,在显微镜上搭建更多不同的平台,就能用更多不同的成像方法从不同的角度研究卵子、胚胎这样珍贵的样品。此次青橙奖百万奖金最终的归宿,恐怕还是用于显微镜的升级。



/ 成里京 /

35岁,山西吕梁人,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所研究员


做科研就像“解毛线团”,他牵出一个“线头”解10年


2019年1月,一篇题为《全球海洋变暖了多少?》(How fast are the oceans warming?)的观点论文在《科学》杂志发表,迅速引发全球关注。这篇论文上线的4小时之内就被近30家国际主流媒体报道,还登上了《纽约时报》头版。


截至2019年12月,这篇论文的关注度得分为2880,在可检索的1400万篇论文中排名326(0.02‰),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所有6万余篇论文中排名第32(0.5‰)。


文章中的数据被2019年9月发布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气候变化中的海洋和冰冻圈》特别报告直接使用,是其“决策者摘要”部分唯一使用的热含量数据。这年底,该论文被评为2019年最受媒体关注的10篇气候变化论文之一。


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就是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大气物理所)的青年科学家成里京。


成里京走上大气海洋的研究道路,缘于一次偶然。


2005年他考入中国矿业大学(北京)读本科时,学的是数学专业。临近毕业那年,偶然来到大气物理所完成一个小课题:用统计学的方法校准海洋数据。做下来发现,大气海洋挺有意思,就开始顺着这条路往下走。2009年9月,成里京进入大气物理所读研,成为研究员朱江的研究生。


导师朱江给成里京发的第一封邮件还躺在他的收件箱里。这封邮件提供了他CTD(温盐深仪)、XBT(抛弃式深水温度计)等海洋温度数据相关的研究资料,并告诉他这个研究领域的重要性。


正是在这封邮件的指引下,成里京开启了他“观海望天”的科研生涯。


作为吸收了地球90%以上热量的地球系统“储热罐”,全球海洋在过去60年间一直持续变暖。尤其在1990年之后,海洋变暖速率比之前加快了4倍。


但是,尽管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科学家尝试用各种方法解读海洋的语言,通过各类仪器不断去观测海洋的温度,但是这些数据事实上存在着大量的偏差。


这个偏差有多大?2013年,IPCC发布的评估报告中,海洋变暖趋势最大的估算值是最小值的两倍。换句话说,面对同一个问题,使用当时的数据,可能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答案。


没有办法纠正这个偏差吗?有的。但这需要深入到千万条数据中,找到偏差的来源,再逐一订正——这无疑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


成里京想,这总要有人完成吧?哪怕是一小步。


但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将要面临的研究数据,是几百万乃至上千万。


没有海洋基础知识背景,成里京就从头学起,网络、课堂、图书馆、海量论文都是他的学习资料。但即便这样“泡”了几个月之后,他依然束手无计。


他想到发邮件求助——向全球的领域专家虚心请教。但显然,很多邮件都石沉大海。


这让他很是气馁。不过,他还是咬牙坚持,告诉自己“做科研遇到困难是常态”。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来自意大利的学者Franco Reseghetti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后来,在朱江和这位意大利学者的带领下,成里京找到了答案,并将研究成果以《一个新的海洋XBT偏差订正算法》发表在美国气象学会的《大气和海洋科学技术》杂志上。


这次的成功给了他莫大动力,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做科研就像“解毛线团”,只要找到了线头,顺着一直解下去,就有解开所有束缚的一天,抵达距离真理最近的地方。



正式进入大气物理所工作后,成里京发现了毛线团的另一个“结”:海洋观测数据覆盖量不足和不均匀,会带来空间采样上很大偏差。


那么,如何用正确的方法和数据,推算出相对更为准确的全球海洋信息?这在当时成为学术界争论的一个焦点。


成里京决定再试一试。没想到,“试试”这两个字一生根,就是8年。


他还记得,有次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程序中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而这个漏洞问题可能影响到过去一年甚至两年所有的计算结果。当时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浑身直冒冷汗,感觉“整个人都不行了”。


但这样的崩溃也只持续了一会儿。他转念想:如果这个时候放弃了,那就等于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遇到难题也没什么,解决就是了。


他出门吃了一顿好吃的,回来继续开干。


2017年,成里京和团队提出了一个原创的格点化技术,利用时空分布不均匀的数据重建过去半个世纪的海洋温度、盐度变化。基于这些核心技术,他们打造了过去数十年海洋上层2000米格点温度的数据集:IAP海洋温点观测数据集。


这些数据不仅为气候变化提供了关键科学证据、对评估气候变化影响提供了基础,更为我国应对气候变化政策和环境外交提供了科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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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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