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味道

世间的花儿各有其香，或清雅或浓烈，唯有桂花的香，令我念念不忘。

今年9月回国，一日外出办事，走在小区里突然闻到一股香气，啊，桂花开了!我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这是个新开发的住宅小区，里面有个大大的蓄水池。沿着曲径和水池，种满了樱花、梅花、桂花、鸡蛋花等花树，每年春夏两季，池边的绿植花影倒映在水中，满园芳菲，格外美丽。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有的树木开始落叶了，我几乎彻底忘掉了花。而桂花，就是在这个时候跟我撞了个满怀。

我发现路边有棵挺大的桂树，枝叶繁茂，香气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几根并不粗的树干上面顶着硕大的树冠，树叶是常见的椭圆形。我曾经许多次从这棵桂树身边走过，如果不是那醉人的香气，我的目光绝不会在它身上停留片刻。

我走过去，抬眼仔细端详，只见浓密的树叶之间洒落着点点金黄，有的堆在叶子的根部，有的拥簇在枝条上，这些就是桂花。花朵不大，4片金黄色的条状花瓣，微微向外张开，花蕊只有米粒大小，颜色稍深，藏在花心。在这个百花凋零的季节，桂花在枝头悄然绽放。

我立在桂树下，伸长脖子贪婪地吸着那浓香，任凭萧瑟的秋风吹起衣角。身边不时有人匆匆经过，偶尔有人投来诧异一瞥，似在嫌我大惊小怪。但我不在乎，因为此刻我的眼睛里、鼻子里、心里全是桂花。

去国多年，加拿大的花树有玉兰、合欢、丁香、桃花、梨花、杏花……唯独没有桂花。桂花喜欢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环境，适宜在亚热带气候区生长。家乡淮安在淮河岸边，南北分界线穿城而过，气候土质都适合桂树生长，市内遍植桂花。在加拿大生活的20多年，桂花像家乡的软兜长鱼和开洋蒲菜一样成了求而不得之物，我基本已经习惯了。虽然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它们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

在淮安，桂花不只是用来闻的，它给我们味蕾带来的享受一点也不亚于嗅觉。桂花年糕、桂花酒酿、糖桂花汤圆……家庭主妇们对于舌尖上的享受从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何况这几样小吃不只是孩子们喜欢，很多大人也百吃不腻。记得儿时，妈妈并不自己去摇桂花，虽然路边、小区里常见桂树，她还是习惯从农民那里买来当年新晒干的桂花，拌上糖腌在罐子里，需要的时候舀一勺。这样，腌制的糖桂花能吃一整年。做桂花汤圆的时候，妈妈还会在馅料里放一点猪油，那就更香了。做桂花酒酿则是用蒸好的糯米饭，拌上酒糟，撒上桂花。妈妈做的桂花酒酿因为发酵时间不太长(主要是我们都急不可耐)，酒味不像小吃店买的那么浓，更加凸显了桂花的香气，而且甜度也适中。有时候妈妈发面做糖三角也会放一点糖桂花。多了这么一小撮桂花，原本普通的糖三角仿佛一下子变得华丽了，成了高级面点。桂花年糕我们通常是在糕团店买来吃。家乡的糕团店是个诱人的地方，不只有桂花年糕，还有猪油年糕、豆沙年糕、蜂糖糕、千层油糕等各种口味。每去一次，都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

这些年，我的生活中没有桂花，没有桂花糕，更没有母亲的桂花酒酿，显得粗糙很多。有一次实在馋了，就在小城的中国杂货店买了一罐酒酿，但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齁甜，而且没放桂花，口感大打折扣。失望之余，我彻底绝了对桂花的念想。记忆中的味道，只属于那方水土那方人。这是一种乡愁，所有的替代品都无法缓解，反而让它更加强烈。

现在想来，儿时的我们是多么奢侈。每年桂子飘香正值中秋节前后。月圆之夜，一家人坐在阳台上，一边吃着家乡浦楼牌苏式月饼赏月，一边听着外婆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和月宫里的吴刚，以及那棵总也砍不倒的桂花树，这时一阵桂花香飘然而至，似乎在为这个美好的传说提供佐证。难怪有人怀疑这八月十五带着露水的桂花是广寒宫里的嫦娥抛掷下来赠与我们的。

这个季节，露寒霜重，大多数的花卉都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还在吐蕊绽放的除了桂花大概只有秋菊与秋兰了。菊花和兰花虽清雅脱俗，难免少了点凡间的烟火气，而桂花则像一个爱热闹的孩子，蓬蓬勃勃地开在枝头，一簇簇，一团团，挤开树叶，布满枝条，散发浓烈香气，似乎要赶走秋的萧瑟和清冷，唤醒人们生活的热情。

汉语的“桂”与“贵”同音，所以桂花是中国画常表达的主题。中国民间常用“蟾宫折桂”来代指科举及第，“蟾宫”指月宫，相传月宫中有蟾蜍，也有桂树，折蟾宫之桂显出登科及第之难。古人多年寒窗苦读，一旦金榜题名，便可飞黄腾达、荣宗耀祖。

桂花有丹桂、金桂、银桂、四季桂等多个品种，淮安最常见的是金桂。据说金桂的花量比其他桂花品种多3倍左右，不仅如此，花开时香味也更浓郁，是最名贵的一种，特别适合城市的绿化观赏。

乡愁是有味道的，只不过这味道是桂花的甜香还是玫瑰花的芳香，或者是兰花的幽香、菊花的冷香，全看你记忆里的是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