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丨nirvana

湖南龙山旧照

位于武陵山腹地的湖南龙山，处于湘西北，连荆楚而挽巴蜀，自古便有“湘鄂川之孔道”之称，加之龙山境内峰峦起伏，崇山峻岭，自古土匪、白莲教、黑洞“神兵”等组织均在此有过交结。

到了民国年间，各种势力更是此消彼长，为了所谓的保境安民，以至于龙山地方武装在这个阶段也蜂起，先后形成了刘紫梁、师兴周兄弟、瞿伯阶等几股大的势力。

而这几股大势力下，又还有二十多股小势力相互倾轧，各种势力的争斗让当地人民苦不堪言。

今天说的师家兄弟从1920年以办团防、杀“神兵”起家，并逐渐形成一股大的武力，直到1950年覆灭，期间在龙山盘踞三十年之久，师家的队伍顶峰时曾拥有近两千人枪，且轻重机枪、八二炮、迫击炮等武器齐全，甚至还自办过兵工厂，势力一度最为强大，后来也仅次于另一支地方武装瞿伯阶的部队。

师家武装的崛起，与湘鄂川黔边区的“神兵”武装的兴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天我们就来详细说说师兴吾的团练武装与龙山“神兵”的争斗经过。

壹

內七棚，位于龙山县西南，历年为土家族先民居住之地，最初由土家先民来此拓荒开发，在宝塔岩、双风坡、神堂堡、回龙山的溪边搭建了七个茅棚而得名。

內七棚的师家，从清代开始便是耕读传家，每代都出有些文人，授有六、七品的虚衔，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师兴吾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而他本人也是清末秀才出身。

虽然师家在当地算不上特别富有，但是到师新吾的父亲师德煊管家时，家里还是有三百来挑谷的田土(约合六十亩)，生活在当地也算能够自给自足。

当时内七棚场上，还住有凌姓一族，人丁兴旺，势力颇大。师凌两姓子弟，经常寻事斗殴，凌家总占上风。等到民国初年，凌家逐渐衰败，在一次赌钱引起的冲突中，被师家打死一人。

凌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勾结四川土匪前来烧杀抢掠，让师家损失惨重。师兴吾知道内幕后气不过，于是跑到四川酉阳（今重庆酉阳，因重庆设市后，酉阳、秀山均属于重庆，后同）自己多年好友、干亲家周燮卿（绰号矮子老沙）处想借助周的势力复仇。

周燮卿，四川江津人，早年在湘军任职，后被四川讨贼军总司令熊克武收编，时驻酉阳。

周燮卿说，如今这乱世，你这么复仇又能如何，不外乎就是再继续打打杀杀，你得要有自己的武力，才能保证别人不敢再欺负你，这样，我借你几十条枪，你回去招点人马，去和陈老统（湘西王陈渠珍，湘西巡防军统领）勾兑勾兑，混个一官半职才是正道。

陈渠珍

而这时陈渠珍也正在统一湘西的进程中，和师兴吾聊了聊，见其谈吐不凡，一问原来是文化人，陈渠珍一直比较欣赏文人，特别又一打听发现师家在龙山是颇有名气的绅士，双方于是一拍即合。当即委任师兴吾为陆军中校，湘西巡防军营长，主管地方团防事务。

于是1920年的时候，师兴吾脱掉了长衫，弃文从武，果然那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他不但赶跑了凌家，而且成了地方上说一不二的强硬人物。

当时龙山匪患猖獗，内七棚一带的富裕人家，本来就被土匪抢怕了，也都支持师新吾出面办团防。加之当时川鄂湘黔边区，出现了一种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群众武装组织——“神兵”，在內七棚、招头寨一带也都发生了“神兵”起义的事件，特别是师兴吾与龙山“神兵”争斗这件事情，为其大力发展武装，并成了后来师兴吾兄弟在龙山地区称霸的开始。

（神兵事件的具体经过，我在《揭秘上世纪初鄂渝湘黔边区的神兵事件（附神兵参与者的回忆录）》中有过详细介绍，在此不再赘述。）

贰

1925年秋天，从四川酉阳来了一个叫做黎二妹的青年女子，声称自己是当年“白莲教”流落江湖的人物，她在龙山一带宣传神兵，广结人缘，逐渐有了些人开始相信她那套说法，开始聚集在她周围。

白莲教在湘鄂川黔边区一直比较有群众基础，早在清嘉庆元年，在川鄂陕就曾爆发过大规模的白莲教起义，湖北来凤的白莲教军队，当时三打龙山县城，那时民间都流传着各种白莲教的所谓神术如何如何厉害。

因此当黎二妹说神兵一旦练成，刀枪不入，所向无敌的话，当地群众是深信不疑，对她奉若神明。

于是黎二妹就在八面山上开设了神坛，每天登坛拜佛，画符施水，操练起了神兵。逐渐人数开始多了起来。黎二妹就开始提出学了神兵要抗租抗捐，贫苦人家都纷纷赞成。

当时师兴吾刚办团防，要养兵发饷，要买枪招人，都要钱，于是开始在地方摊派，并让人民种鸦片，自己抽税，人民颇多怨言。而且与要求抗租抗捐的神兵组织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刚才说到师兴吾办团练，有一定武力，不要以为那时他就有多厉害，当时他手里总共就三十人枪，而离內七棚不远的八面山上，神兵多达八十人，而且声势日益扩大。很多当地百姓都主动为他们筹粮送款，接济神兵。

到了1925年，矛盾终于因为收税征粮的事情爆发为了冲突。当年冬月，神兵人人穿着红褂子，头包红帕，手持大刀、梭镖，浩浩荡荡的杀进了內七棚，边走边喊：“刀砍不进，枪打不进，一枪一个白印印！”

师兴吾的团防队只见一片红色压了上来，也信以为神兵刀枪不入，师兴吾慌忙拖着人枪狼狈逃往保靖。

一直到年底，师兴吾在保靖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于是一天，他把其弟师兴周以及所有团丁招呼起来，问：“你们是想回家过年，还是就在这里过年。”

众人一致表示，愿意回家过年！

于是师兴周高声道：“要得！要想回家过年，我们就同心协力打回去！”

说是这么说，其实大家还是心虚，最后还是悄悄咪咪的回了內七棚，结果发现神兵早就撤离了，一打听，原来神兵也回家过年去了，大家也是虚惊一场。

到了第二年开春，两边最先还是相安无事，神兵依然在八面山讲道操演，师兴吾则深信神兵刀枪不入，也不敢贸然进犯，只是暗地里招兵买枪，以图对抗神兵。

叁

时间一晃又到了农历四月份，又是收割鸦片的时间了，师兴吾知道不打垮神兵，自己鸦片款是一分都收不到，于是为了不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便决定要和神兵决一死战。

他特意请来从外地学艺归来的武术高手彭伯刃作为先锋，然后他也迷信的叫人用猪狗牛羊的污血浸泡子弹和刺刀，以达到用污物破邪法。

而他做的这些事情，早被神兵的眼线报告给了神兵，神兵见师兴吾还这么不老实，于是决定再收拾他一次，这次甚至找来了酉阳的神兵过来助拳，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序幕。

端午节当天，神兵放出话来，分数路上千人开始围攻內七棚（其实只有百多人），当时团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被砍死十多个。

师兴吾大惊，急忙退守山后一个尼姑庵，这时师家徒手空拳的一批青壮年几十人也怕报复，跟着师兴吾进了尼姑庵，他让带枪的都在寨墙上做好射击准备，然后喊来彭伯刃，让他先带十来个精干的小伙子冲击神兵队伍。

当时十几个小伙子都害怕神兵刀枪不入，都不敢出门，彭大喝一声，自己第一个拿着一支梭镖冲了出去，这些神兵虽然每日也在八面山上操练，但是毕竟没有经过名师指点，功夫稀松平常，双方一交手，虽然神兵都以为自己喝了符水，刀枪不入，一个个奋勇上前，但是毕竟功夫这个事情来不得半点虚假。

彭本人也不信这些所谓的刀枪不入的迷信，一柄梭镖挥舞得虎虎生风，身边几个冲近的神兵连连被他挑翻在地。这时几个大胆的团丁亡命徒见此情形也冲了出来，加入战团，只见刀刀见血，根本就没有什么刀枪不入。

这时，寨墙上的团丁见了，纷纷高喊：“法术不灵了，法术不灵了！”

于是都拖着枪冲出院外，举枪就射，神兵都是些大刀长矛，最先大家都是冷兵器厮杀，打不赢至少还能够应付，眼见同伴中有人出血倒地，自己也吓着了。

那边团丁提着五子钢枪就开始打，神兵接二连三的倒地，顿时死伤二、三十人。

神兵带队的叫黄光林，是黎二妹的心腹，见势不妙急忙指挥众人撤退，自己断后掩护。这时一颗子弹飞来，黄光林当即倒地，被冲上来的团丁活捉。

师兴吾的团防队大获全胜，他残忍的将黄光林脚后跟砍掉，又抽了他的脚筋，丢在街旁示众，黄被折磨了整整四天才死。

紧接着师兴吾又带领团丁在邻近各乡搜捕神兵，凡是当过神兵的，抓住就当场杀掉，而黎二妹等主要首领，自此后也下落不明。

肆

时间到了1927年，龙山招头寨又出现了一支神兵。

当时贵州军阀袁祖铭带领黔军进入湖南，结果在常德被人刺杀，军队瓦解，残部经湘西退回贵州，结果在这时，他手下的一个叫毛凤祥的师长因为没有立足之地养队伍，见龙山鸦片即将成熟，不愿就此离去，想发一笔横财再走，于是他分派队伍进驻县内各大鸦片产地，准备大捞一笔。

这时一支入驻招头寨的队伍是一个杨姓旅长带队，就开始在当地扫荡财物，当地士绅不得已想起神兵来，于是就商定请湖北咸丰黑洞“神兵”来把黔军赶跑。

这时有人将消息通告了黔军，以至于士兵都人心浮动，杨旅长知道消息后，将部下们臭骂了一顿，说道：“老子打遍全国，就不晓得有什么神兵，都是老百姓吓你们，你们手里的钢枪是烧火棍吗？！”

但是士兵们毕竟也没什么文化知识，还是将信将疑。

招头寨西端有一个叫官厅的小地方，街头上有一座黑神庙，里面驻有黔军邬营长带领的部队。

在当时的军阀部队里面，吃空饷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一般来说兵员都是不足的。郭营长的一个营其实不过百多人。

农历三月初八早晨，值星连长正指挥士兵在庙前的坪坝里下操，哨兵跑过来报告:“连长，神兵从山那边过来了！”

连长问来了多少人，哨兵忙说还只看到几个。

这位连长倒是一个临阵不慌的角色，一面要哨兵注意观察，一面指挥部队继续操练，还训诫士兵们：“不要乱，等会打起来要听从命令！”

等到哨兵第二次进来报告时，神兵已冲到离黑神庙只有五十多米的大路上来了。只见八十多个神兵以一面蓝色大旗为前导，从大路上开过来。

这时，神兵齐声高喊:“杀灰狗呀！（黔军穿的是灰布军装）”。

然后个个争先朝前方冲，黔军值星连长并不把神兵放在眼里，不慌不忙指挥士兵们排好队，作好射击准备。

邬营长听到呐喊声，也从屋里踱了出来，看到神兵大神一手拿着钢刀，一手舞着一把蒲扇指挥队伍，样子很像戏台上的诸葛亮，也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而说话间，神兵已经冲得很近了，那连长把手一举，喊了声“打！”谁知估计当时士兵都没见过这场景，吓得都已经傻了，开出去的枪竟然没一人打中目标。而此时神兵已经冲到近前，提着大片刀就开始砍，一下子砍死十几个士兵，连长也当场毙命。

伍

那邬营长见势不妙，开枪放翻几个靠近的神兵，骑了只骡子就逃命，结果没走多远也被冲骡子背上拖下来乱刀砍死。而斗志全无的黔军士兵都被神兵追杀，有几个侥幸逃脱的也被当地农民搜寻出来，用菜刀、柴刀等活活砍死。

当晚神兵驻扎官厅，第二天官厅的保甲长挨家挨户的传达神兵命令：“大神军令，明天早上，一家一个，去打黔军！”而另一边，杨旅长也在通知驻扎于其他地方的黔军星夜增援招头寨。

次日清晨，黔军增援部队急行军赶往招头寨，而当地群众两三千人，也手拿步枪、鸟枪以及大刀长矛紧跟神兵队伍向招头寨而来，大战一触即发。

那杨旅长见人多了，胆也就壮了，这时刚好抓住一个神兵，杨旅长竟然叫士兵拉起他的手脚，残忍的将其往墙上撞，活活将那神兵当场撞死。

谁知这一下就被神兵利用起来，制造舆论攻势，说你看，黔军用枪打用刀砍都搞不死，最后无奈只能在墙上把他撞死了。

这样一来，神兵更加觉得自己是刀枪不入，纷纷向前。两三千人一下涌入招头寨，此时黔军阵脚大乱，纷纷扔了枪就跑。

神兵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十五里外的龙潭岩才作罢，黔军又被杀死四十多人。

没捞到便宜的黔军不得不在当年三月撤出了龙山，结果最后该部在湖北又被湖北神兵拦截，彻底瓦解。

而这边，大获全胜的黑洞神兵在当地树立了极大的威望，等黑洞神兵走后，在当地培训了几人作为骨干成立起了招头寨神兵，其中主要领头者为火岩人夏大神。

夏大神于是在黑神庙设了坛，带领一帮人操练了起来，当时因为他们从黔军手中缴获了一批制式武器，所以在当地的武力中形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且神兵有自己的规范，对比较正统的人看来，还是有很多格格不入的地方，并且他们对当地税收等都有干涉，让很多当地权势阶层不满。

神兵也同样看不惯比如团丁之流，甚至对团丁训练也强加干涉，说他们吹哨操练就是和黔军一样的坏人，神明是不允许的。

而且这些神兵对当地有钱人也经常戏弄，比如这些人要从黑神庙经过时，神兵就会拦下他们，然后打卦，打卦打到圣卦的就是好人，才许过去。而不管是阴卦还是阳卦，就说是坏人，喊打喊杀。弄得当地富户都很尴尬。

陆

这些人在招头寨一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也是他们请来的黑洞神兵，现在倒过来神兵就要清算他们，他们都觉得很不满。

于是他们便聚集起来开会，想把神兵赶走。大家想来想去，众说纷纭，最后想来想去，都说听说內七棚那边师家那个师兴吾现在在办团练，对付神兵很有办法，上次把八面山的神兵打得落花流水，要不请他来帮忙。

于是大家就商议派人去请师兴吾来解决问题。

而此时的师兴吾也正苦于內七棚摊子太小，不利于自己的队伍发展。招头寨地方向来富庶，他早就看上了，这时刚好这块肥肉送到自己嘴边，他没有任何理由推脱，所以招头寨一说，他当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招头寨神兵一听说师兴吾要来，也有些担心，于是主动退往了火岩山区，师兴吾率队进驻招头寨后，当即便将黑神庙占领了。

然后师兴吾为了立威，没有给神兵留下一点的回旋余地，主动对神兵发起了进攻。

师兴吾在赶走八面山神兵后，招兵买马，现在已经是全副武装了，甚至买来了机枪和一门迫击炮。

他带着他一百多个团丁，当夜就偷袭了神兵驻扎的火岩道陀。猝不及防的神兵阵脚大乱，本地人打本地人，在地形上很难占到便宜，加之实力上又无法和全副武装的团丁抗衡，被打死七八个人后，其余人纷纷撤往深山老林，师兴吾得胜而归。

几天后，夏大神在火岩再次开坛，鼓动火岩百姓来打师兴吾，很快又聚集了一百多人，前来围攻招头寨黑神庙。

师兴吾和他手下那帮团丁已经从心理上完全不惧怕所谓的“神兵”了，加之他本来就想在招头寨立威，所以下手是毫无顾忌，神兵冲来时，团丁集中火力，机枪步枪齐上阵，神兵毕竟是血肉之躯，当场被打死二十多人，不得不再次撤退。

而这“刀枪不入”的神话一破，神兵组织也就没有任何的心理优势了，不久队伍就自动散了。

后记

随着两次剿灭神兵，也标志着师兴吾力量的正式崛起，他占领了富庶的招头寨，招兵买马，1928年他又在四川和湖南湘乡等地聘请来工匠，自己在招头寨的江西庙和黄宗庙建立兵工厂，招了一百多号工人和技术人员，生产土夹板枪，套筒枪，勃朗宁手枪及小迫击炮。该厂直到1934年才被红军捣毁。

1931年，在招头寨附近击溃两支股匪，不久被陈渠珍提升为湖南第一警备军第七大队长（同年改为龙山保安团），到三十年代中期，他的势力已基本控制了整个龙山，后来称雄龙山的瞿伯阶（曾经我写过《湘西另类匪王，盼招安屡屡被骗，当地人曾笑他看水浒只看了前半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这个）当时也是在师兴周手下当一个连长，但是两人分分合合，互相看不惯也是事实，后来两人大打出手，瞿伯阶自成了一大股武力，成了师家企图持续独霸龙山的死对头。

1934年，师兴吾病死，而在师兴吾手下当支队长的胞弟师兴周则弟承兄业，接替了师兴吾的职务，继续在龙山称霸，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谈谈这个曾经在龙山显赫一时、蛮横霸道的师老七。

参考文献：

龙山县志（人物志：师兴周）

傅冠群：师兴吾兄弟称霸龙山三十年

傅冠群：龙山神兵概况

龙山文史资料第四辑：龙山近百年大事纪述